研究与学风

张申府

现在所谓研究在英文就是Research,法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以至俄文都也差不多。这也可翻译成考索,普通都以为研究很高深很难,其实,也很平常,肯作就不难。先看字面:从Research,这个字看,不过是找了又找。你肯去找,找了又找,这是不难的,只要你肯去找就行。各种学问全是找来的,各种真理全是找来的。研究古书,研究新学,全要肯找,肯找才能得。所谓“求则得之”这不是空话。辟如有一算学难题,别人解答不出,我肯去找,就有找出来的希望。十九世纪初,法国有一青年名叫葛录亚(Galois),未成年就死了。他对算学有兴趣,肯去找,二三年间便成为世界上第一流的算学家了。现在世界最伟大的学者是爱因斯坦,作成相对论,他的成功,也是找来的。找的另一个名字可叫调查。我国的考古学家去找,不是找出北京人来吗?研究不过如此,这并不难,不要怕,任何人都能做。再换个说法,中国人普通不说研究,他说我捉摸捉摸,因此,研究也就可以说是捉摸。捉摸是要动手动脚的,所以研究不但要用脑,要也用手,用脚。中国字同音的常同义,而且一个字常有反面的意思。有两个和捉摸音相近义相似的,就是琢磨,这就是说研究要一点一点来。如研究政治,研究经济,你都要一点一点去捉摸或琢磨,换句话说,就是要钻。前边说专家,专家就是肯钻。肯去钻,肯去捉摸,肯去琢磨,这就是研究。刚才我说中国字常有同音同义,而且一个字常有相反的意思,钻和专也就如此。另如忍字。忍是忍耐,这不坏。但由忍耐变成残忍这就坏了。忍于己是忍耐,忍于人就变成残忍了。又如创和撞也如此,这告诉人要创造非撞不可。这都是从字面上得到的意思。关于这些,不再说了。我主要的意思就是说研究不难,只要肯找了又找,只要一步一步作去,就能成功。但研究不是study,那是从书本上求知识;而是Research,就是要发现真理!

附带要讲讲研究室的任务。所谓研究室英文作 Seminary,它的字源与种子,精同义,所以它的本义就是利于产生新品种,新性质的地方,也就是可以产生新东西的地方。我们的研究室就要本着这个意旨去做。有新学问就有新行动,有新行动就能创造新事物。研究新道理不仅是知的,而且是行的,是用的。自然科学有社会功用,社会科学,经济学,政治学……更有社会功用,我们应本此精神使整个学术,整个学术界都服务于人民,都服务人类!

我十二年不教书,一个原因也许是因为有人认我一教书就会谈到政治。其实,这是一种误会,在学我自要言学。近年我深深感觉中国需要一种新学风。尤其是大学或学院更要注意研究。我所谓新的学风就是深厚,笃实,精核的学风,这与研究有密切关系。中国从八十年前起办新教育,其中有抄英国的,有抄日本的,以至德国的,美国的,但抄的全是皮毛。今日除非不办教育,要办教育就应根据自己的实况,自己的需要,独立地来办。在学问上,今日一定要加强研究,必非深造自得不可,必须养成大器,再不可浅尝辄止,皮毛肤浅。有人说,我不要做学者专家,我为何要研究?但你只要是一个人,为社会做一点事,你总要有一些东西,总要有一个专长。因此,我们在学校里的时候就要深厚;联带着来的就要脚踏实地,实是求是,就要认真,就要实实在在;再一点就要精核,要一丝不苟,绝不等于漠忽笼统。我认为学校应该如此,应该造成这样的学风,应该培植这样的学生,这就需要大家共同努力。

(原载1948年4月20日《天琴》创刊号。选自河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张申府文集》第二卷,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