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所在,即趋附之——施滉烈士与雨花台精神

清华大学校史馆 王向田 

    清华大学的前身——清华学堂,是成立于1911年的留美预备学校。美国政府决定将清政府庚子赔款“退款办学”的初衷,是为了传播西方文明,施加美国影响。但清华建校后,一直植根于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中,一代代清华人始终坚持爱国奉献的精神,以实际行动报效祖国和人民。一批清华学子为人民解放事业而英勇捐躯,施滉即是其中之一。

经  历

    施滉(1900~1934),白族,云南人,1916年~1924年间在清华学校学习。1918年,他和几位要好同学组织了“暑假修业团”(后更名修业团),以改造社会为目标,组织进步活动。“五四”运动期间,施滉和同学们一起进城演讲,后被军警逮捕。1920年,“修业团”改名为“唯真学会”,施滉被推为会长。唯真学会推崇节制、勤勉的生活、学习方式,同时积极开展劳动,体验大众疾苦。1923年,施滉与同级同学梅汝璈等八人一起,在唯真学会内部成立名叫“超桃”的秘密核心组织(“超桃”意为超过旧时代的“桃园结义”),施滉被推为“领袖”。该组织强调集体主义精神,有严格的纪律,提出“政治救国”的主张。

    施滉、冀朝鼎等人1920年春组织成立“唯真学会”,提出“政治救国”主张。前排左1徐永煐、左4冀朝鼎、左6施滉。

    1924年1月国民党一大期间,施滉与其他两位同学特意到广州拜见孙中山先生。他们还得到李大钊的亲切教导和关怀,更加坚定了为劳苦大众谋幸福的信念。回到北京后,他们常常去请教李大钊同志,对马克思主义发生了兴趣。

    1924年,施滉从清华大学毕业,到美国斯坦福大学学习东方史。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前夕,华侨和留学生中的国民党右派公开分裂革命、很多人动摇退出革命。施滉在这样的背景下毅然加入了共产党,决心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生,成为清华留美生中最早的一批共产党员。施滉还曾担任美国共产党中国局书记。到1927年初,“超桃”8位成员中有7位在美国和西欧先后加入了共产党。

    1930年,施滉回国,先后在中共中央机关、香港海员工会等处工作。1933年被党派往河北,先后担任中共河北省委委员兼宣传部长、省委书记。这年冬,因叛徒出卖而在北平被捕,随即被押解到南京。1934年初,施滉被杀害于南京雨花台,年仅34岁。

启  示

    一、具有坚定的理想信念和崇高的人生追求。施滉烈士非常鲜明的特点就是为救国救民上下求索,付诸实践。

    1913年,施滉小学毕业,随父亲到昆明,进入云南省军医学校学习。1916年,以名列第一的成绩毕业。按校方规定,第一名应保送到天津高等军医学校深造,但学校当局却保送了一名家里有钱有势的学生。这件事使施滉“很早就认识了这个畸形社会里的不平,而在他心里埋下了革命的种子。”[1]从此,他逐渐萌发了改造这个不平的社会的思想。

    1916年,施滉考入北京清华学校。当时清华学校学生的学费与食宿费基本免交,但还有些零用的费用。施滉家贫,他一边读书,一边打工,曾在清华图书馆工作。

    施滉入学的第二年,俄国爆发了十月革命,这在中国知识界引起了强烈反响。在新思潮的影响下,他开始观察、思考中国的社会问题。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施滉和许多清华学生一起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爱国运动中,在6月3日游行时曾被捕。残酷的现实斗争使他进一步认识了社会的黑暗,民族的危机。“五四”之后,爱国、民主思想在清华园中活跃起来。施滉认为要救我中华,必得改良社会,“现在社会(是)不良的社会,是有病的社会。我们要想为社会谋幸福,我们就要变不良的社会、有病的社会为无病的、健康的社会。”[2]怀着救国救民、追求真理的满腔热情,施滉和冀朝鼎、徐永瑛等人“真理所在即趋附之”,组织了“唯真学会”,宗旨是“本互助和奋斗的精神,研究学术,改良社会,以求人类底真幸福。”[3]

    这个团体强调个人的道德操守,实行“八不”主义,即不抽烟、不喝酒、不嫖、不赌、不讲假话,等等。

    他们阅读进步书刊,注意社会和经济问题的调查研究。

    他们接受了“劳工神圣”的新思想,实行“工学”,亲身参加体力劳动,他们借了一间房子作工场,规定每一个会员每天到工场劳动一小时,主要是印刷信笺、信封,开荒种菜,并和清华园附近的洋车夫广泛接触,深入劳动人民中去。1920年“五一”劳动节前夕,他们编印了一期刊物《劳动声》,向学校附近工农大众散发。

    施滉还主编过《清华周刊》上的《国情报告》专栏。

    “唯真学会”还不是一个自觉信仰马克思主义的组织,但是我们看到了施滉等人向往真理、追求真理的理想和勇气。

    1923年,施滉、冀朝鼎[4]、徐永煐[5]、胡敦源、章友江、罗宗震、梅汝璈和女师大附中学生罗静宜[6]八人,在唯真学会内部又成立了“超桃”秘密核心组织[7]。他们强调集体主义精神,有严格的纪律。针对当时清华学生中“科学救国”、“教育救国”等思潮,提出了“政治救国”的主张。施滉等人认为,中国之所以受帝国主义欺辱压迫,民不聊生就是由于政治腐败。解决中国问题要从政治入手,要通过政治途径来改造社会。

    1924年1月,毕业前夕,施滉、徐永煐、何永吉三人代表“唯真学会”到广州拜访孙中山先生,探寻改造社会的正确途经。2月9日孙中山热情地接见了他们,和他们谈了两个多小时,对他们说:“就政治上说,我们应当为多数人谋幸福,为真正没有幸福的人谋幸福,简单说来,就是替最下级的人民谋幸福。这层,只有现在的俄国在做,我们所最应当取法的。”[8]鼓励他们要努力学习,以俄为师。在广州,他们还见到了李大钊同志,受到了亲切的教导,他们对共产党开始有所认识。同年,在他们出国前夕,又曾去向李大钊同志请教,李大钊叮嘱他们要注意了解美国的社会情况,特别指出留学生应该注意一切为了祖国,要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学习对人民有用的知识。

    1924年秋,施滉进入美国斯坦福大学学习东方史。到了美国,施滉更痛切地感到了中国的落后和腐败,他痛心地写道“近来若回头朝西边向中国一望,就觉得中国是一块腐肉,上面有狗,又有虫,狗打狗,虫吃虫,好不令人伤心!!”“有一天,有一位新来自中国的美国人,在校演讲Struggle for Power in China,无非是说些中国人如何争权夺利,中国前途不堪设想的情形,听时如坐针尖,头不敢抬高,眼睛不敢向两边望,听后一想,觉得他说的与时局及实况相差不多,再一想,知道这种人你是由于自辱,于是气他的心,渐渐的转到自己的国家上。”[9]

    清华校友谈及庚子赔款,及庚款留学的感受:“愚了,弱了,闯了大祸,受了大辱,赔了肥肥的一大笔款子。要是能像六十年前法国人民那样踊跃捐输,把赔给敌国的款子一口气还清了,也还像个样子。而我们却又是那样的穷,穷到要人家可怜我们,把赔款退还我们——穷到拿这个纪念国耻的金钱,来办最高的教育,来送青年学生出洋读书。即以我个人而论,假若不是考了那个赔款学额,我便要连一点求学的梦想也达不到。这是何等难受的一个境地!”[10]

    可以想象施滉等人心中的痛苦。怎么救中国?不触及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的黑暗统治,就救不了中国。1925年,在上海发生了“五卅惨案”,施滉联络在美的唯真学会成员,积极向华侨和美国人民进行反帝爱国宣传,在活动中接近了美国共产党,参加了当时美共领导的“反帝大同盟”。1925年秋天,“超桃”的全体成员都到了美国。这年冬天,中国留学生在芝加哥举行大会。会后,“超桃”成员认真讨论了从中国革命实际看“是国民党好,还是共产党好?”他们各抒己见,热烈争论,得出了一个共同的认识,“还是共产党好!”“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

    1927年3月,北伐战争虽然还在进行,但蒋介石已经与帝国主义相勾结,准备绞杀革命。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施滉挺身而出,毅然决然地加入了共产党,实践了当年的誓言“真理所在,即趋附之”,决心为全人类的彻底解放、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生。施滉成为清华留美学生中最早的一批共产党员之一。入党后,他担任美国共产党中国局第一任书记。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发生后,中国革命处在困难危急关头,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人纷纷退出革命,施滉却在美国发表了10篇声讨蒋介石的宣言,自费复印,在华侨中广为散发。为此,他3次受到蒋介石国民政府的通缉,他远在云南的老家也被查抄。

    1928年,施滉在斯坦福取得了历史硕士学位。从1926年开始搜集资料,到1928年完成。论文引用了一百多种中、外文原始资料,全文长达300多页。他在硕士论文中对孙中山的革命经历和三大政策进行了研究。受到导师赞赏,他的导师是美国远东政治学的权威学者,同意发表。为坚持美国是帝国主义的观点,施滉与导师发生冲突,以致论文的出版计划被取消。为了坚持真理,施滉视个人名利如草芥。[11]

    完成学业后,施滉面临着两种选择,一种是继续留在美国,享受小家庭的温馨,过上比较安定的生活,还可以躲过国内的通缉;另一种是回国参加革命斗争,这是一条荆棘密布之路。为了实现救国救民的理想,施滉选择了后者。

    早年的经历、中国贫困落后的情状、对国家、民族义不容辞的责任感促使施滉不断探求救国救民之道,他的同级同学周培源说:“……我对施滉、冀朝鼎、徐永煐三位印象较深的是他们对政治的关注”[12]

    施滉完全有机会凭借受过的良好教育,过上富足安定的生活。但当他接受马克思主义的理想信念后,这一科学理论和它所揭示的改造中国社会的正确路径和光明前景,就成为他心中不可移易的崇高信仰。为了这一信仰,他放弃了现实的利益、长久的富贵,甚至不惜为之付出鲜血和生命。

    二、紧密联系群众。自身做到品学兼优、有正义感、乐于助人,在群众中有威信。

    他的同学潘大逵[13]回忆:“在我班已去世的同学中,特别值得怀念的是施滉,他善于团结同学,为人忠厚纯朴,少年志成,俨然一长者”[14]周培源回忆:“施滉在学校学习时,为人正派、稳重,关心国家大事,我很钦佩他”,“甲子级的同学对施滉都很钦佩”。[15]“施滉平时沉默寡言,但在群众大会上却慷慨激昂,立场坚定,语言鲜明,是一个很有才能的演说家。”[16]罗静宜回忆:“施滉同志平时比较沉闷,不大讲话,但却深思熟虑,一讲则很中肯,因此同学中多半推他做领袖,小组织以他为头”。[17]

    在清华学校期间,施滉好学深思,成绩优秀,同时又热心公务,乐于助人。他有理想,有毅力,有能力,在同学中享有很高的威望。

    三、具有崇高的革命气节。

    1928年,美共派施滉到古巴去从事建党的工作,后来他又到苏联学习。1930年,施滉回到了离别多年的祖国,先在党中央翻译科工作,后被派到香港海员工会工作,不久被捕。被捕后,他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崇高气节和优秀品质,他写信给外面的同志说:“敌人用尽种种办法对我威迫利诱,但是只要我们坚定,最后敌人总是没有办法的。”经中共广东地下省委营救出狱后,他转到北方做工运工作,先后担任河北省委宣传部长、省委书记。他以在河北艺专教书做掩护,开展革命工作。1933年冬,施滉在艺专主持党的秘密会议时,被叛徒出卖,不幸被捕。先关押在北平狱中,后被押解至南京。在狱中,他始终坚贞不屈。 1934年初,施滉在南京雨花台壮烈牺牲,年仅34岁。

弘扬英烈精神

    多年来,人们以不同方式纪念施滉烈士,宣传他的事迹,弘扬他的精神。

    1949年4月29日,在清华大学解放后的第一个校庆日,清华1924级部分在京校友为他们的老同学、清华留美生中第一批共产党员之一——施滉烈士在清华园立碑。1950年1月3日按照周培源、徐永瑛、冀朝鼎等7位校友建议,清华大学校委会议决,在图书馆内建立校友施滉纪念碑。碑嵌于清华大学图书馆老馆大厅北壁上,白地金字,大理石制成,上面镶着烈士的铜像,刻着他的简历,还刻有这样的诗句:

    他是清华最有光荣的儿子,

    他是清华最早的共产党员[18]

    他为解放事业贡献了生命,

    施滉的革命精神永垂不朽!

    1986年4月庆祝建校75周年时,清华大学又在东区第三教学楼西墙北侧,建立了一尊施滉烈士纪念像。此像为一半身铸铜浮雕,高1.3米,镶嵌在一面白色大理石上,由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刘小岑设计制作。

    198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庆40周年前夕,清华大学校园内水木清华北山坡秀木丛中,树起了一座丰碑,两米高的碑石正面镶有“祖国儿女  清华英烈”八个铜铸大字,背面黑色大理石上镌刻着:“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献身的清华英烈永垂不朽”以及包括施滉在内的清华先烈的英名。清明节及烈士纪念日师生来此祭扫。

    为缅怀清华英烈,弘扬清华人爱国、奉献的优良传统,清华大学校史馆举办“祖国儿女清华英烈”专题展览,并为新生党员、新生骨干分子等多次开办清华英烈专题讲座。

    施滉烈士的事迹感动着今天的学子,促使他们思考人生的意义。

    施滉烈士为了救国救民上下求索,为理想而献身,体现的正是“信仰、忠诚、为民、担当”的“雨花英烈精神”。他追求真理并为之献身的勇气永远鼓舞着清华人。

    注释:

    [1] 罗静宜《施滉同志略传》,转引自中共云南省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编:《中共云南党史研究资料第三辑·施滉》,第5页,云南民族出版社1987年。

    [2] 《清华周刊》第158期  民国九年四月二十四日,第30页。

    [3] “唯真学会”,《清华大学史料选编(一)》,第48页,清华大学出版社1991年。

    [4]冀朝鼎(1903-1963),山西汾阳人。1916-1924年在清华学校学习,1924年赴美国学习,先后获得芝加哥大学法学博士、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1927年在美国加入共产党。1941年回国。新中国建立后曾任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副主任。

    [5]徐永煐(1902-1968),江西龙南人。1924年清华学校毕业,1925年赴美,入斯坦福大学经济系学习。1927年在美国加入共产党,曾任美共中央中国局委员、书记;1945年任中共在美工作领导小组负责人。在美21年,长期领导华侨运动,曾主编《先锋》周报、纽约《华侨日报》等报刊。二战期间,任太平洋学会研究员。新中国成立前后,先后任职于外交部、中宣部。1951年至1953年任《毛选》英译委员会主任,负责领导翻译出版四卷英文版《毛泽东选集》。1955年,任外交部美澳司司长。

    [6]罗静宜(1905-1998),原名罗素抒,1925年9月参加革命,1927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25年在美国加州大学和斯坦福大学学习,参加美国反帝大同盟,从事宣传工作。1928年在苏联莫斯科中国劳动大学学习。1930年在中共中央翻译科工作。1931年任中共香港市委书记。1936年至1949年,先后在乌鲁木齐、兰州、西宁、重庆、上海、北京等地从事地下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先后担任中央外贸局联络处处长,中国国际贸易促进会业务部部长,对外文委处长、副司长、研究室副主任,中国巴基斯坦友好协会总干事,中央调查部副局长,为第四届全国政协委员。

    [7]“超桃”这个名称是表示超过“桃园结义”的意思。1927年初,“超桃”中的八人有七人先后在美国和西欧加入了共产党。“超桃”宣布解散。

    [8]徐永煐《见孙中山先生记》,刊于《清华周刊》第308期,1924年4月4日。

    [9] 《清华周刊》第346期  民国十四年五月八日,第45页。

    [10] 衡哲:《清华大学与国耻(清华大学二十二周年纪念日演说词)》,《清华校友通讯》二卷一、二期1935年2月1日。转引自《清华校友总会史料选编(1913-2013)》,第413页。

    [11]中共云南省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编:《中共云南党史研究资料第三辑·施滉》,第70页,云南民族出版社1987年。

    [12] 《清华校友通讯》第9期,第4页。

    [13] 潘大逵 (1902-1991)四川开县人。清华1924级(甲子)级毕业。威斯康辛大学法学硕士。回国后在大学任教。1949年后任民主同盟中央常委等。

    [14] 《清华校友通讯》第9期,第9页。

    [15] 《施滉烈士的革命事迹》——访问周培源同志记录》,转引自中共云南省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编:《中共云南党史研究资料第三辑·施滉》,p24,云南民族出版社1987年。

    [16] 《周培源访谈录》,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内部资料《口述清华》,第79页。

    [17] 《罗静宜访谈录》,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内部资料《口述清华》第42页。

    [18]根据现有史料,施滉烈士是清华留美生中最早的共产党员之一。 

   (2018年1月5日,南京市雨花台烈士陵园管理局在雨花台烈士纪念馆召开以“雨花英烈精神与中国共产党人初心”为主题的学术研讨会。本篇为提交的会议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