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德载物”思想的历史渊源与现代传承

孙贝贝

“厚德载物”出自《周易·坤·象》,其原文为“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坤”象征地,大地孕育了万物,博大精深,其意指君子应效法大地,以宽厚的德行负载万物,担当大任。“厚德载物”体现着中华文化海纳百川的兼容精神和广阔胸怀,鲜明地刻画了中华民族的可贵精神,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提供了强大精神支撑。“厚德载物”的深厚思想内涵及丰富实践,不仅在中华民族5000年文明发展史中熠熠生辉,而且对新时代政治文明建设也具有重要借鉴价值。

“厚德载物”的思想蕴含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与《周易·乾·象》所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是对乾坤两卦物象的解释。乾代表天、坤代表地,天的运动刚强坚毅,地的气势厚实和顺;天象征奋发向上,地象征容载万物。古人在天与地的对应和辩证关系中进一步道出人生哲理,以天地分别代表两种品质与品德,即君子应像天一样刚健不屈、奋发向上,也应像大地一样顺随形势、增厚美德,以宽厚的胸怀包容万物。

“德”是“厚德载物”的内核。“德”的思想渊源深邃,在中华民族5000年的文明进程中居于显要位置,构成了人们生活行动的准则规范,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和智慧结晶。“德”表示行为要端正,应以包容的心态和宽厚的品行对待周围的人物事,不过分计较个人得失。“厚德载物”所彰显的是一种宽厚胸怀与担当意识。

中华民族历来有崇德重德、尚德倡德的传统。“人无德不立,国无德不兴”,强调的就是道德对于个人修身立业和国家长治久安的重要作用。“德不厚者不可使命”,厚德方可善政。“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根深才能叶茂,为政者必须德才兼备、德位相当,只有厚德,才能担当大任重任。孔子指出:“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少而任重,鲜不及矣”,主张统治者要德高望重,品行作风端正高尚,应对社会发展起到引领作用。夏禹、商汤、周文王等明君“兼爱天下之百姓”,因此“天下诸侯皆宾事之”。相反,夏桀、商纣、周幽王等失德残暴,最终落得身死国灭。正如《国语·晋语六》所言:“唯厚德者能受多福,无德而服者众,必自伤也。”汉代的王符在《潜夫论·贵忠篇》中进而指出:“德不称,其祸必酷;能不称,其殃必大。”

德政是“厚德载物”思想在中国传统政治文化中的鲜明体现。《尚书·正义·太甲下》指出:“德惟治,否德乱”,可见“德”在中国古代政治思想中居于举足轻重的位置,关系到一个国家的治乱兴衰。《尚书》言:“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意思是实行德政可感动上天,无论多远,这种感召力都能达到。周文王实行德政,推翻了商纣王的失德统治,继承天命统御万民。王国维在《殷周制度论》中指出:“殷周之兴亡,乃有德与无德之兴亡。”周公吸取商亡教训,积极倡导“德治”理念,进行道德制度的建设,产生了“敬德”“厚德”的观念和“敬德保民”“以德配天”的思想。《文子》教导国君要积德,“德积而民可用也”,指出为政之要在于积累德行,这正是“厚德载物”思想的精神内核。春秋战国时期各诸侯国争相争雄称霸,各国国君为了一己私利发动战争,百姓深受战乱之苦。孟子对黎民百姓的疾苦有着深切的体会,提出“王道”的政治理念,也就是君主应以德服人、厚德载物。

“厚德载物”思想除内化于治国,还外扩于治天下。《中庸》指出:“凡为天下国家者有九经焉……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而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治理“天下国家”的“九经”包含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是中庸之道用来治理天下国家以达到太平和合的九项具体工作,提倡以一种家庭式的方式来处理人和人、家和家、国和国之间的关系。而“柔远人”和“怀诸侯”的相处之道,则是平天下思想的呈现,号召应以平等、尊敬、友爱的方式来处理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尚书·尧典》中讲,“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表达出古人对理想生活和大同世界的追求与向往,主张以修德厚德实现家族社会和睦、各邦国和谐合作,由立己达人进而兼济天下。

厚德载物思想的政治实践

中国人民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积累的“厚德载物”思想是中华民族的优良精神传统,并经过逐步发展与完善,贯穿于中国古代的政治实践中。

修身进德是中华民族的人格标杆。《大学》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有德之士,代有其人。在春秋战国“霸道”和“王道”的博弈中,孔子主张把“德”放在社会治理的首位,德治思想彰显了“厚德载物”的精神底色和价值理念。管子说,官职“授有德则国安,授无德则国乱”。战国末期,秦遵奉霸道统一六国,终因“无德”仅二世而亡。秦朝兴亡的历史教训殷鉴不远,陆贾告诫汉高祖刘邦要行德政,并提出“治以道德为上”的观点。

同则相亲,异则相敬。“厚德载物”的思想亦深深根植于中华文化的血脉之中。平等交流、相互借鉴、共同进步是中国古已有之的主张,也是“厚德载物”思想的体现。中国先哲老子讲“大邦者下流”,劝诫当政者要有大国胸怀和担当,要像居于江河下游那样,拥有容纳天下百川的胸怀。汉朝积极探索与异域的联络和沟通,对外开放和交往随着政治的稳定和国力的强盛而日益扩大。协和万邦、和睦共容,汉武帝时期张骞数次出使西域各国,开辟了从中国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把西汉同中亚和欧洲许多国家联系起来,推动了与西域各民族的友好往来和文化交往,中原文明尤其是蚕丝和冶铁术通过丝绸之路迅速传播。“亲近以来远,故未有不先近而致远者也”与“厚德载物”思想一脉相承,张骞的“凿空”之功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

德不孤,必有邻。隋唐时期我国经济和文化处于世界领先地位。唐代秉持“和同为一家”的理念,与周边国家和睦相处,交流互通达到新高度。对外交通线更为发达,不仅有陆上丝绸之路,还开辟了海上丝绸之路,中国和亚洲各国之间的友好往来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盛况。唐宋时期是中国文化与经济社会高度繁荣的时期,这一时期的对外交往建立在以中华文化为轴心的亚洲大交融之中,形成了以文化为基础的王道睦邻外交。中国自古以来就是礼仪之邦,在奋发向上、开拓进取的同时,又保持着内敛、包容、友善的特质,将实力蕴含在礼仪之中,展现出友善、和谐、安定、自信,彰显中华文明的开放与包容。

鸦片战争后,中国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国家蒙辱、人民蒙难、文明蒙尘,中华民族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劫难,无数仁人志士为挽救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前赴后继。1914年,梁启超在清华大学以《君子》为题,勉励广大青年学子要“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他认为,君子应如大地的气势厚实和顺,容载万物;以宽厚的道德,担负起历史重任。中华民族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积累了厚重的文化传统,孕育了伟大的中华文明,形成了鲜明的民族特色,在不断汲取各种文明养分中丰富和发展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进入近代,“厚德载物”的思想仍在深深滋养着中国人。在推翻旧世界、建立新世界的进程中,马克思、恩格斯始终秉持着一个基本原则——以开放包容的态度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吸收借鉴人类历史上的文明成果。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正是发扬了中华文明开放包容、兼容并蓄的传统,才最终拓展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广阔道路。

中国共产党与“厚德载物”思想的现代传承

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之日起,就秉持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为世界谋大同之大德,在革命、建设、改革各个历史时期,始终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断改善人民生活、增进人民福祉,并通过不懈奋斗全面建成了小康社会,开启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入了不可逆转的历史进程。在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和中国式现代化的推进中,“厚德载物”思想必将提供深厚的文化滋养、贡献其时代价值。

“立志报效祖国、服务人民,这是大德,养大德者方可成大业。”习近平总书记对“大德”的阐述体现了“厚德载物”思想在新时代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厚德载物”思想不仅是中华文明绵延不绝的精神支撑,也是党员干部提升政德修养的道德遵循。广大党员干部要自觉追求“上善若水、厚德载物”的道德境界,时刻注意以德修身、以德立威、以德服众。

中华文明历来主张天下大同、协和万邦。自古以来,中国人就秉承为世界谋大同的政治理想,并为之而不懈奋斗。世界大同、和合共生,不仅展现了中国共产党人的宽厚胸怀,更体现了中国负责任的大国担当。在全球事务中,中国不断发挥更大作用,并积极同各国一道为解决全人类问题作出更大贡献。习近平总书记着眼人类发展和世界前途,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世界谋大同提供了中国方案、作出了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中国贡献。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既符合中华民族历来秉持的天下大同理念,符合中国人怀柔远人、和谐万邦的天下观,更是对中华民族精神中“厚德载物”思想的传承与发展。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蕴含着丰富的思想哲理、精神力量和文化滋养。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坚持交流互鉴,推动建设一个开放包容的世界”,这是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围绕新时代国际关系作出的部署。中国将始终坚持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基础上同各国发展友好合作,推动构建新型国际关系,展现出宽以待人、友好包容的大国形象。崇尚“厚德载物”的中华民族,愿同世界各族人民一起,共同描绘“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人类文明新篇章。

(来源:《旗帜》2023年第7期;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