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振武

梁思成考察独乐寺时留影

梁思成为独乐寺绘制剖面图

当年的独乐寺旧影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日本学者认为奈良有大片的唐朝建筑，研究这些古建筑靠日本人，因为中国没有，中国人也不具备这种能力。梁思成不服气，他从考察蓟县独乐寺开始，查找史料、筚路蓝缕，寻访唐朝建筑，终于在山西怀台镇西南200公里的豆村发现了唐代寺庙——佛光寺。今年是天津近代城市发展规划设计者梁思成逝世50周年。梁思成作为大屋脊专家，其野外考察是从探访蓟州独乐寺起步的。

　　加盟营造学社人生大转折

　　梁思成生于梁启超流亡日本时期，受家学熏陶，归国后入清华学堂读书。1927年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获硕士学位。并赴欧洲参观考察古建筑和现代建筑。在校友杨延宝推荐和父亲梁启超的安排下，1928年9月回国，受聘于东北大学，出任中国新建的第一个建筑系的主任。

　　朱启钤曾担任北洋政府总理，视野开阔，思想深邃，创立营造学社。他求贤若渴，老友张诒春建议：“可聘梁启超的大公子——梁思成，他是学建筑的。”于是受委托张诒春赴奉天力劝梁思成加盟。梁表示：容我考虑考虑。中国营造学社的宗旨：对古建筑实地考察、测量绘图，并对其年代鉴定、结构分析和有关艺术（雕塑、绘画、彩画、碑刻）研究等，是一家民间学术团体。朱启钤任社长，下设法式、文献两个部，在北京天安门东朝房办公。

　　1930年梁思成夫人林徽因患上肺病，在北平西山双清别墅静养。梁思成既要教学又要照顾妻子，只能两头跑。别墅距西山八大处很近，梁思成夫妻曾有京郊探寻古寺庙之游，完全被明清殿宇、寺庙的博大宏伟迷住了，遂于1931年6月安家在北平北总布胡同3号。想起在美读书，父亲曾寄宋代李诫著的《营造法式》一书给他，并在扉页上写道“俾永宝之”“此一千年前由此杰作可为吾族文化之光宠也。”在父亲的激励下，他一直在思考着怎样才能打开通向古建筑殿堂的大门。在哈佛大学研究院进修时，他选《中国宫室史》为题撰写博士论文，可翻遍图书馆资料都不满意，想自己做，遂放弃论文撰写归国。他想由明清古建筑入门，打出一片新天地，9月遂接受朱启钤邀请，到中国营造学社供职，并任法式部主任。

　　潜心研究“古建文法”

　　梁思成决心破解中国古代建筑中最神秘的“文法”。首先，对学社搜集来的关于建筑工程方面的数十册手抄本和秘籍进行整理研读，理清脉络。但遇到的第一个拦路虎是：史料内容繁复杂乱、计算方法不一、术语晦涩。他请教故宫老工匠们，并到现场一一指认，弄清术语与构件的名称，整理出一本《营造算例》。其次，从清工部雍正朝编纂的《工程做法则例》入手，拜老工匠杨文起、彩绘画匠祖鹤洲为师，以北京故宫及周边的古建筑为教材、标本，逐一核对，终于明白了记载的二十七种建筑物的各部尺寸单和瓦石油漆等作的算料、算工、算账法，豁然开朗。第三，在殿堂考察后，配以绘制各式建筑物平面、立面和剖面图，1932年3月一部《清式营造则例》完成，对各式古建筑的做法进行了准确详细的解释。他发现清代建筑与宋以前的建筑存在明显差异，要破解宋代李诫著的《营造法式》，别无他途必须实地考察、测量，从而确定以北京为中心向华北扩散搜寻的思路。

　　一个偶然的机会，梁思成再次见到杨延宝。杨是宾夕法尼亚大学艺术学院建筑系的前辈校友，1926年被授予建筑师衔(相当于副博士学位)。回国后，任天津基泰工程司建筑设计负责人之一。交谈中，他向梁思成提到鼓楼举办的一个展览，那里有张外表古怪的寺庙照片，对其中的斗拱印象深刻。斗拱是中国古建筑一个代表性特征，梁思成对那张照片产生了极大兴趣。于是连忙问“那个庙在哪里？”杨延宝沉思了一下说：照片上写着“蓟县独乐寺”。

　　梁思成立马骑车奔向鼓楼，找到那张巨大而奇特斗拱的照片。联想与记忆中看到的日本考古学家常盘大定、关野贞在中国旅行拍下发表的照片十分相似。梁思成震撼了，他确信蓟县寺庙一定是一处宋代以前的古建筑，遂决定去蓟县独乐寺先睹为快。

　　测绘独乐寺探秘老建筑

　　蓟县在北平以东90公里，当时是一座蔽塞的小城，每早6点有一班从北平东直门出发长途汽车前往蓟县。自打军阀孙殿英偷盗清东陵，地方不靖，土匪时常出没。特别是九一八事变后，土肥原潜入天津，制造恐怖气氛，津京地区兵荒马乱。

　　1932年4月，梁思成组织了一支考察队，有营造社的刘敦祯、邵力工，还有弟弟梁思达，借了几件测绘仪器就冒着风险上路了。黄昏抵达蓟县城，老远就看到了高耸的独乐寺观音阁。梁思成喜出望外，在附近一家客栈住下来。第二天一早，直奔山门、观音阁，如获至宝地进行测量与绘图，还登上观音阁，目视远方的白塔，被优美的风景吸引了。接着，他遍访耆老缙绅，了解独乐寺的历史。

　　回京后，在林徽因的协助下，梁思成撰成《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4000字），并翻找同治年刻本《盘山志》，虽不知独乐寺创自何代，但宋统和二年（960年）重修是确定的。还撰写了《蓟县观音寺白塔记》，这两篇文字，是中国人第一次用现代科学方法测绘古建筑的调查报告，意义非凡。特别是独乐寺上承唐代遗风，下起宋代营造，对解开宋代《营造法式》秘密提供了绝好的物证，成为打开古老建筑奥秘的金钥匙。

　　为此《中国营造学社会刊》特设专号，全文登载了《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一文，并附有69幅插图。在学术界引起极大反响。而后许多大学都把这份资料编入教材。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蓟县独乐寺让国人有了重新认识，梁思成因此名满天下。

　　从此，梁思成野外考察一发不可收拾，成就越来越大。他去山西云冈石窟、晋祠、去山东孔府、去杭州六和塔、去河南龙门石窟、去五台山，终于找到唐代著名建筑佛光寺，并撰成英文版《图像中国建筑史》这一不朽著作，终于步入世界建筑大师行列。

（原文刊载于《今晚报》2022年04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