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通社记者 刘照李 纪琛
导语:如果你的账户中有着一千多万元,会不会舍不得使用500元一片的进口救命药?如果你在美国做着薪资不菲的客座教授,会不会舍不得吃一个西瓜?如果你在知名大企业里干着顾问,又会不会自带铺盖卷租廉价民房来住?
清华老教授赵家和对于这三个问题的答案都是“会”,但他却捐出毕生积蓄成立甘肃兴华青少年助学基金会,甚至在生命走到尽头时连遗体也捐献出来。
统一这种“抠门”与慷慨的,是赤子大爱。
我从没见过赵家和老师,却零零散散听过许多他的故事。
我听说赵老师捐资千万帮助了数千名贫困学生完成学业,又听说他在癌症晚期舍不得使用进口药物治疗;我听说他在美国做客座教授时薪酬不菲,又听说他那时给一家三口订的每月生活费标准仅100美元;我听说他退休后曾在深圳某著名企业担任顾问,又听说他每次南下都是自带铺盖、租住普通民房……
其实,我能听说这些事情,已经都是在赵家和老师离世之后了;赵老师在世时,绝不同意公开他捐资助学的事情,新闻报道只能用“一位清华大学退休教授”来代指。
回忆赵家和老师的一生,每一个人生阶段都与清华园紧密相连——
赵家和老师1934年出生在清华园,抗战中随在清华大学任教的父亲及家人迁往云南昆明西南联大;自从1951年考入清华大学电机系学习,此后又留校任教,从此把一生都奉献给了清华。
在清华工作中,他经历了三次较大的工作变动。上世纪80年代,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初创,在朱镕基同志任院长期间,赵老师曾作为常务副院长主持工作
2012年7月,赵家和老师因罹患癌症离开了我们。
三周年后,我有机会采访到赵老师的同事与学生、曾任清华经管学院党委书记的陈章武老师,近四个小时的访谈让我终于把过去零散的听闻串联起来。
这一天,隐隐感到那个清华园忙碌而鲜活的身影又向我们走来。
一个西瓜也舍不得吃
1998年,退休后的赵老师和妻子到了美国,陪同女儿攻读硕士,他同时应邀担任了德州大学的客座教授。由于赵老师对于经济管理专业非常了解,又有着近乎母语水平的英文能力,因此美国的学校给他开出来不菲的薪水,然而他们一家的生活却简朴到了艰苦的程度。
赵老师的妻子至今还记得为了省钱,她需要怎样地精打细算,“我们在美国最常吃的就是鸡腿,因为那是最便宜的。我和女儿还特别关注打折信息,看哪里有卖特价的食品。”据女儿回忆,在美国的时候,父亲严格规定他们一家每个月只有100美元的生活费;因为生活的地方西瓜比较贵,一家人平时甚至不舍得吃一个西瓜,只有在母亲生病的时候,父亲才会允许他们买西瓜吃。那时,每个月如果能省下几块钱去吃一顿中式自助餐,则是全家人奢侈的享受。
有的人可能会想,赵老师最初用于捐资的一千多万元从何而来,在陈章武老师看来,赵老师的这笔毕生积蓄真是一点一滴省出来的。
家国依旧,故园情怀。
2001年,不顾美方的一再挽留,赵老师执意回国。好友刘尚俭先生问他,“你在这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有回家的念头?”
赵老师回答说,“信美然非吾土,田园将芜胡不归”。赵老师这时就和这位好友讲,自己是“君子自安,虽居陋室,自谙芬芳”,希望用在美国积攒的薪水资助我国偏远地区的学童。
自带铺盖卷租民房做企业顾问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赵家和老师得知清华经管1986级学生刘迅的公司在深圳做股票投资。交流了几次之后,赵老师把当时的积蓄都交给了刘迅打理,退休后教学以及给商业机构做顾问的酬劳所得也陆续不断打给刘迅。
作为赵老师最信任的学生之一,刘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不明白,老师攒那么多钱到底要干嘛,在他眼中,老师平时的行为简直是“过分”节俭了。
那时,赵老师在深圳给一家著名的通讯企业做顾问,按说也会有一些薪酬,但是他去深圳时竟然要自带铺盖卷,而且只租住廉价的民房公寓。每次离开,赵老师会把一些“家当”托放在刘迅公司的库房,刘迅看着那些朴素整洁的被褥、炊具,想着投资中的一部分钱完全可以让他老人家在深圳住像样的、有专人打理的公寓,不用那么辛苦,于是琢磨着赵老师牺牲“当期的消费来投资”,或许有更大头的消费支出意向,但是,这个意向到底是什么呢?
直到2005年的一天,当刘迅告诉老师,他投资账户里的钱已经有500万时,赵家和说了一句:可以做点事儿了。
此刻,答案这才揭晓——赵老师准备拿这些钱来资助上学困难的学生。
一辆开往延庆的长途汽车
经过长期的思考,赵老师希望把自己的积蓄用在资助贫困学生完成学业上,因为他相信,“教育公平是一切公平的起点”。
进一步地,他把资助对象确定到了高中生身上,因为我国的九年义务教育已经覆盖了小学和初中阶段,而一旦进入大学,贫困生获得资助的机会就会多得多。
赵老师曾说过,“我们也没有多大的本事,热闹的地方,我们就不去了,就做一点雪中送炭的事吧,锦上添花的事情,我们就不做了。”为了做好这份“雪中送炭”的爱心事业,赵老师开始调研到底多少钱可以帮助一个困难的高中生免于失学。
然而,赵老师没有立刻开始捐资,而是保持着一个学者的严谨,从社会调查开始做起。
在2005至2006年间,赵老师前往延庆做实地调研,他自己联系学校,了解学生的需求,制定下资助最需要帮助的贫困高中学生的计划。路途颠簸,赵老师却一直坚持乘坐最简陋的长途汽车。赵老师的老伴吴老师看着心疼,曾劝他包车,但是为了省下每一分钱以用于捐资助学,赵老师也没舍得包过车。
此后,为了能让资助款落到实处,他查找到中国教育电视台的资助计划,和教育电视台谈如何加入这些计划,并请他们作为媒体来监督落实。
赵老师的爱心行为感动了刘迅及其公司的员工们,于是他们也加入到了赵老师的助学计划中。当大家商量为助学计划起个名字,有人建议以赵老师的名字来命名这项计划,他坚决谢绝并且很干脆地说,“就叫‘兴华助学’,‘振兴中华’的‘兴华’”。
不用进口药物治疗也要捐资助学
2009年7月,赵老师查出了肺癌,而且癌症已经向脊椎和脑部转移。由于在此前一阵牛市中投资得当,此时赵老师的积蓄已经增值到一千多万,他完全可以选择接受最先进的治疗方案,但是他决定把这些钱用来助学而非治病。
赵家和老师在关注病情变化的同时,一直想着如何在医药费上节省一些。当时医生给他开了一种英国进口的效果很好的靶向药,但是这种药很贵,一片就要500元;赵老师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印度有一种仿制的同类药物只需要50元一片,就托人带了一些。结果,这种仿制药物却引起他全身过敏。
2011年,赵老师在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之际,找到了昔日的学生兼同事,曾任经管学院党委书记的陈章武老师,希望能把手中的积蓄交给陈老师,请陈老师帮助完成助学事业。
尽管觉得压力巨大,但是出于对赵老师的钦佩和对这份爱心事业的认同,陈章武老师接过了这份担子——成立助学基金会。
成立基金会的申报过程几乎是一场与生命的赛跑。赵老师的事业也开始感动着很多人投入其中,在甘肃的校友们也都力所能及地帮助赵老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完成他的心愿,让他能够最后看到自己毕生积蓄所开始的事业后继有人,延续不息。
2012年7月,甘肃省兴华青少年助学基金会终于拿到了正式具有免税资格的公益事业捐赠票据,这意味着赵老师所委托的1千多万元善款终于变成了基金会的财产。
也正是在见证了基金会成立的那个月,赵家和老师平静地离开了世界。
求仁得仁,慨当以慷
临终前一个月,赵家和老师对前来探望的好友刘尚俭说,“我已经做了我认为最好的安排,求仁得仁,了无遗憾。”
赵老师一生都极为节俭,节俭到近乎抠门的程度。
从2000年开始,直到2012年逝世,赵家和老师没有买过一套新衣服,每年冬天只穿1美元买的化纤毛衣和80年代买的一条尼龙裤。摄影是赵老师最大的爱好,他还是没有舍得给自己买一套专业的设备,而是和全家人共用一台卡片机。
但赵老师的慷慨又几乎近于极致。他所有的钱,舍不得自己用,也没有留给子女,而是全部都捐了出来。值得一提的是,赵老师祖籍在安徽,也几乎没有在甘肃的工作和生活经历,基金会选择资助甘肃的困难高中生,完全是凭着一份大爱——只要能帮助一些学生免于失学,只要能做到雪中送炭,基金会落户在中国大地上任何一个地方,他都感到很欣慰。
最后的日子里,赵老师还决定将自己的遗体捐献给了协和医院,以供科学研究。
求仁得仁,慨当以慷。赵家和老师就这样,将生命的一切都奉献给了他自己的事业——对这片土地挚爱。
2015年的这个深秋,两位自甘肃山村来京读书的大学生来到了北京长青园公墓,在那里有一块“志愿捐献遗体者纪念碑”,他们在密密麻麻捐献者名字中,找到了那位曾资助他们读完高中考上大学的清华人——赵家和。
大爱无疆。
(本文转自清华大学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