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宓佚简一封

作者:宫立  来源:人民政协报  时间:2014年9月11日

    1936年5月15日出版的《人物月刊》创刊号通讯栏里刊有吴宓的一封信,未见于《吴宓书信集》。通讯栏由“吴宓来函”和“复吴宓函”两部分组成。记载了吴宓与《人物月刊》主编杨开道以及白屋诗人的一段知交情谊。

    白屋诗人吴芳吉一生“以诗为事业及生命”,可说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最杰出的诗人之一。本文作者从佚简中梳理出了一段“失之于白屋者”的旧话,读来不无伤感……

    佚简兄弟知其半面

    吴学昭在《吴宓书信集》(三联书店2011年11月版)的后记中说:“人们常说书信最能反映一个人的性行,尤其是写给知己朋友的信,而父亲恰又是一位性情中人。可惜他生前直抒胸臆的无数信件,如今大多无存。有些于战时逃难流转中散失,更多的是政治运动中被查抄没收,或收信人惧祸,自行销毁的。”笔者翻阅民国报刊,在1936年5月15日出版的《人物月刊》创刊号通讯栏里看到吴宓的一封信,不见于《吴宓书信集》,当为佚简,照录如下:

    导之先生:

    顷电谈甚快。弟近者劳且病,文难速就。有日昨撰成《简括之自白》一文,呈阅。如以为可登,则登之第一期中,而将《吴芳吉传》登第二期。(按:编者曾数请雨僧先生为本刊撰《吴芳吉传》)如不可登,则恳邮还弟收。弟对兄之毅力壮志,极为敬佩。惟弟生活及事业中,由多年经验,有许多隐痛。即如吴芳吉君,为弟生平第一朋友,乃以生活中悲剧之故,今欲提笔为其做传,自己反感痛苦,难以下笔。故目前如不自杀,则必隐遯。但欲著成二书(按:即本期吴宓《简括之自白》中所指人生哲学或道德要旨,及长篇章回小说《新旧因缘》),雅不欲再作任何领袖。外此不作一文,即有作,以不妨碍正事为限,不能分力。至于救国救世,其道多端,我如成此二书,任人传读,即是我之救国救世之最有效方法。否则我心烦苦已极,不能自救,遑言救人。是故弟对吾兄之创办《人物月刊》,极佩且喜。而弟适当此境,只能徒劳襄助,而不能与兄并肩。弟不愿人知我,不愿出名参加,亦不愿共为领袖,但弟可为兄搜罗佳材,交友生翻译备登。又吾人既以救世为目的,无私心。则凡遇见特别佳材,虽已刊登,而不为众人所知者,无妨多多转录(声明)。如弟顷言《国风》八卷三期,其中最前之三篇,务祈一读。弟亦可撰关于人生道德之短篇备登,此乃最大限度,盖弟一苦人,亦一怪人,兄于弟或只知其半面,他日有缘再面谈不尽。

    弟吴宓顿首。四月初九日。

    复函言及“失之于白屋”

    通讯栏由“吴宓来函”和“复吴宓函”两部分组成,“复吴宓函”写于四月十日,信末署名杨开道,他在回信中说:

    雨僧先生执事,手示敬悉。足下居趋炎附热之世界,而由玉洁水清之操守,以冷头冷眼观世界,而欲以热肠热血救世人,非有同样矛盾,非有同样经验者,断不能了解足下之万一……白屋诗人素毫无一面之雅,然舍弟从耕为白屋弟子,亦为湘君走卒,故白屋湘中工作久已耳熟,白屋整个人生,今得白屋遗书始稍了悟耳。足下为白屋撰传,弟亦欲将白屋遗书细读一遍,笔记白屋之至理名言,笔记弟之感慨联想,请足下指正之。足下失之于白屋者,或可恢复于万一也。白屋生不逢时,以百世不变之大道,与数年一变之小道相抗,卒为暴风疾雨所湮没,阴云惨雾所掩盖。然而飘风不终日,暴雨不终朝,天假之年,容知无有拨云见日,雨后晴空之情景……白屋吴生所改编,所新订之人谱,岂非与《人物月刊》同一旨趣,同一意志乎。惜乎白屋诗人不见《人物月刊》之刊行也;惜乎白屋诗人不能为《人物月刊》执笔也。白屋诗人《新订人谱》何在,能以实《人物月刊》否?弟年来参加农村工作,入世日深,阅世日多,惧其久居鲍鱼之肆,习为流速之行,愿得友生如白屋者,如足下者纠正之,督责之,则时入时出,半入半出之愿或可少偿,在弟不致于过于热中,在足下亦不致过于冷清也。白屋小传务乞早日赐下,不特读者望眼欲穿,弟亦望眼欲穿矣。

    “追寻挚友的足迹”

    《人物月刊》的主编不是别人,正是“复吴宓函”的作者杨开道,号导之,中国早期社会学家,中国农村社会学的创建者之一。查《人物月刊》,创刊号刊有吴宓的《简括之自白》,还有《人生问题大纲》(初刊于1935年8月出版的《清华暑假周刊》10卷第6号),第二期并无《吴芳吉传》,只有《我之人生观》(原刊1923年4月出版的《学衡》第16期),文前有一段附识。吴芳吉是吴宓的清华同学、知友。1932年5月9日,吴芳吉逝世,吴宓先后撰写了《白屋诗人吴芳吉》,载《大公报·文学副刊》1932年5月23日,《吴芳吉挽诗》载《大公报·文学副刊》1932年6月6日,《〈吴芳吉日记〉序》,载1934年12月1日出版的《国风》第5卷第10号。

    笔者注意到1932年10月1日出版的《国风半月刊》刊有江津文献(吴芳吉传记·挽诗共七篇),首篇即是吴宓撰写的《吴芳吉略传(1896-1932)》,末尾说:君子所为诗极多,其后自加甄选,弃去少作,成《白屋吴生诗稿》上下卷,于民国十八年春印行于成都,上海新月书店曾为代售。君久拟辞世务而隐居,以十年或二十年之力,撰作中华民族之史诗,及其殁甫草创耳,悲夫。君之一生,以诗为事业及生命,欲知君或悼君者,览其《白屋吴生诗集》可也。

    另据吴芳吉的孙女吴泰瑛著的《白屋诗人吴芳吉》记载,“为了纪念诗人吴芳吉,吴宓等倡导在诗人的家乡白沙创立一所白屋文学院”,“为了追寻挚友的足迹,1949年,吴宓来到重庆大学、相辉学院、勉仁学院等院校任教”,“1956年春,吴宓到成都参加省政协会回重庆途中,特意在江津车站下车,看望吴芳吉的长子吴汉骧一家,并在吴芳吉工作过的校长室停立良久,满目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