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郝也 来源:金陵晚报 时间:2014年1月17日
熊庆来手迹
东南大学五四楼,如今的数学系教学楼。 图片由东大提供
熊庆来是中国现代数学的“拓荒人”。1921年,28岁的熊庆来学成归国,收到国立东南大学的聘书,原以为是请他来当教员,没想到是当新设立的算学系(即数学系)教授兼系主任。
当时,中国的现代数学刚开始萌芽。东南大学算学系专任教授仅有熊庆来一人。该怎么做?除了尽心竭力,没有现成答案。
数年后,熊庆来以不拘一格选拔人才的作风著称,当今赫赫有名的数学及延伸领域专家学者:严济慈、陈省身、赵九章、赵忠尧、钱伟长、钱三强、杨乐等,均出自其门下。
“伯乐”无私帮助“千里马”
东南大学的历史档案馆,还保存着熊庆来的老照片。30岁上下的他,身穿长衫,敦厚稳重,显露出超越年龄的长者风范。
刚来到国立东南大学时,算学系不仅缺乏教员,连现成的讲义和教材也没有,一切都得自己动手。他亲自讲授十多门课程,编写包括《球面三角》等十几种讲义。
当时的大学生家境贫寒,熊庆来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他们。他发现一个叫刘光的学生很有才华,经常指点他读书、研究。后来和另一位教过刘光的教授共同资助刘光出国深造,并且按时给他寄生活费。有一次,熊庆来卖掉自己身上穿的皮袍子,给刘光寄钱。
刘光成为著名物理学家后,经常深情地提起这段往事,他说:“教授为我卖皮袍子的事,十年之后才听到,当时,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物理学家严济慈也是熊庆来在东南大学的学生。严济慈大学毕业,熊庆来把他介绍到法国留学,并介绍给居里夫人的女儿和女婿当学生。在留学期间,严济慈经济上发生困难,熊庆来知道后,把自己的皮袄交给妻子去当铺里当了,换钱给严济慈寄去。
后来熊庆来去清华大学创办算学系,还打破常规,让只有初中文化的华罗庚破格进入清华大学当助教,后直接升为教授,并前往英国留学,终于把他造就成国际知名的大数学家。
在“文革”中,熊庆来遭到一些学生的批斗,却不愿告诉家人学生的名字,只是说了一句:“学生有错,先生有责。”
病中练习左手执笔写论文
“拓荒者”的工作艰苦卓绝。到国立东南大学仅一年,他就病倒了。据熊庆来的夫人回忆,在东南大学的第一年,过度疲劳使他吐血,而且又犯痔疮,但他仍顽强地伏在床上坚持编写教义。
课堂上,熊庆来喜欢出有启发性的难题。那时的学生也十分好学,每人每次交来的练习必是一整本。熊庆来总是非常认真地批改学生的作业。作业中的错误他用红毛笔仔细地逐本圈阅、改正。好的作业,则用大笔书写一个“善”字,表示满意。
为师者以身作则,熊庆来自己就是严谨治学的典范。据儿子熊秉明回忆,他的数学论文,常常修改三五遍以上。他爱文字的精确。他赞成白话文,但是反对用口语写科学论文。在几何求证里,他认为“如果……则……”优于“要是……那么……”。因为“如果……则……”代表严格的思维方式,不得和“要是下雨,那么我就不去了”的句式相混淆。
熊庆来在1951年因脑溢血而致半身不遂。已近60岁的老人,疾病仍然没有让他停下脚步。病情稍有好转,他就开始练习用左手写字。在其后的近20年中,他就以这种病残之躯一直坚持做研究工作。撰写外文稿时,他缓慢地用左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打字,有一半以上的论文就是如此写成的。儿子熊秉明常听到他自嘲地说:“这病不痛而苦。”工作之余,他常说:“不知老之已至。”
晚年记忆力衰退后,为了研究,熊庆来又开始学习俄文。经过努力,最终他能够借助字典阅读俄文数学文献。
爱读古诗,是遣兴,也是慰藉
描述熊庆来的性格,儿子熊秉明用了四个字:平实诚笃。熊庆来不善辞令,爱恬淡的生活情调。在欧学习期间,他一心向学,与一切娱乐和享受都无缘。但数学家亦有自己的浪漫方式。诵读古诗,是熊庆来心情好时的遣兴,也是他失意时的慰藉和支持。据熊秉明回忆,父亲在巴黎,对自己的未来颇多烦忧,脑溢血住院。病情稍稍好转时,就让他带一册唐诗,放在枕边。
熊秉明在回忆父亲的文章中写道:“我深知那时他的心情是极为低沉的。那些唐诗似乎能够给老人受伤的根蒂带来甘露,其回生的作用和药物相同。有意兴时,他自己也作诗。遣词造句,常见新意。”
诗人中熊庆来最爱陶渊明。他喜欢菊花。“菊缘”是熊庆来夫人的名字。他们同年同月生。夫人生于九月九日重阳节,命名从这里来。他生于九月十二日,所以一向合并了在一天庆祝生日:九月十日。
庆祝的方式很简单。头天晚上夫人亲自和面擀面,面粉里不掺水,全用鸡蛋,擀得极薄,切得极匀,放在湿布下,留待第二天用。鸡选上等的,炖出做汤。一家人就在温暖快活的气氛中围桌享用这鸡丝寿面。这曾是熊秉明最温暖的家庭记忆:“经过母亲的慈心巧手,使滋味的精美与纯粹升到象征的境地,铭在我们幼小的心上。”
后来,熊庆来响应50年代“知识分子回国服务”的号召,回国在中国科学院工作,“文革”中不幸去世。几个儿子继承家风,均在各自领域做出突出成绩。次子熊秉明成为著名法籍华人艺术家、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