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之恭(1926)
我在1920年进清华,那时年龄仅14岁。我来自山西太行山里一个偏僻的沁源县,在太原上过一年初中,土里土气,连英文的A、B、C、D刚学了稍许,就考进清华。当时学校要废止一、二年级,就把我插入中等科三年级,我自知程度不够,很不舒服。一位潘老师用英文教代数,刚讲完一课就考试,我不知所问,只得交白卷。他要我降级补习,俟我补习合格后才复原。我住在中等科(就是第三院)88号,同房有丁佶、周田、郑骏全(他们现都不在世了)。那时我们都是年幼无知,学监们常笑我等为“湿床”孩儿。我们的寝室最靠近饭厅。冬季每桌有一个火锅,到开门时,大家争先恐后地跑至火锅所在,以先抢肉食及鲜品为快。后来者只得吃些粉条白菜豆腐馒头之类,或喊厨房买些适口的“牛肉丝葱油炝锅面”等。在正饭以外,有钱的同学们可到售品所选食西洋点心等。
到了高等科,先住第二院,最后一年住第一院。那时当了高班生,神气十足,衣裳也讲究多了。我那时土气犹未退尽,看见别人皮鞋,亮晶晶地好看,非常羡慕。
讲到上课方面,我听过王文显(Wong Quincy)先生讲Hamlet,要我们背“Tobe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等。我也听过张欣海先生的 As You Like It,照样背“All the world’s a stage , and all the men and women merely players .”……等。吴宓先生常代王文显先生或张欣海先生的课,他在班里一本严肃,但同学们也常私谈吴先生与毛彦文女士的痴情艳史,往往传之为佳话。
讲到德文课,Dr.& Mrs.Danton的逸事,相当有趣。我上过Danton夫人的课。每逢她进入课堂时,全班学生一齐站起来,祝她“Guten Morgan ,Frau Lehrerin.”她的德文班近乎30多学生。她曾教过Theodor Storm 的Immensee故事。学生们坐成一个大圆圈,她往往挑出某一位同学,叫他Herr某名,发问课中故事的某一段,指定被问者回答。有一次坐在我左手的一位同学,他在上课前把所读部分,背得烂熟,但一经被问,他就哆嗦不停(我在旁感觉到他哆嗦的强烈),他仍然整个答不出来。Danton夫人把同一问题发问别的同学,可还是答不出来,一直等到没有人能答复时,她就问到她最偏爱的一位同学。那时的结果是很可以预料到的:那位最好的学生,没有疑问地可以很完美地答复出来。因为Danton夫人这样的威风,大家都私自叫她为“母老虎”。
现在讲一下Malone先生。他一直教世界历史及地理。当他讲到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他必然带着全班学生到隔壁圆明园遗址。那里有些没有烧尽的废墟,他当地详细讲解以英国为首的强权帝国,先用鸦片烟毒化中国,后借故火烧圆明园宫殿宝物,全班同学没有人不痛恨英法惨无人道的侵略与蹂躏。单拿我自己说,我所得的英法蛮横的印象,深深留在我脑海中,每逢想到此事,迄今还是痛心在怀。
在我进清华前一年(1919),就是五四运动的开端。那年同时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完毕。巴黎和会是在凡尔赛举行。在Versailles条约中,同盟国的强权,把以前德国从中国夺取的青岛无理让给日本。顾维钧为中国全权首席代表,他对凡尔赛条件转让中国主权给日本,拒绝签字,是顾维钧的最伟大功绩。
从五四运动激发起来的爱国思潮,我们学生们在那几年求学时代,参加了不少次的游行罢课运动。我很记得在多次游行中,高喊“取消二十一条”,“惩办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卖国贼”,“抵制日货”等。
1926年的“3?18”惨案,我隐隐约约记得参加过这次游行示威。我记得许许多多的北京青年学生,成群结队地在北京城里段祺瑞政权大门外(围墙内)提出要求,军警戒备森严。想不到军警最后还是开枪杀人,其中就有清华学生韦杰三烈士在那次事件中殉难。
最后我讲一段很多人都知道的一桩事。凡是清华学生没有人不知道马约翰体育老师。同时清华在那个留美预备时代(我当然是那时代的产品),毕业出洋的一个必要条件就是要经过游泳及格的考验。我自己一向会游泳,不必提了。但对于少数同学,就是一个绝大的难关。问题是:绝对不会游泳的人,如何能Pass游泳考试,达到出洋目的。在此问题无法解决下,当时却有一个妙法。在考试的时候,当教练(有意或无意)不注目的时候,一个同学在池边持一竹杆让被考人紧握杆头,那个同学只要沿池边走动,把被考人送到及格的目的地。这样,教练就可记录被考人游泳及格了。一笑!
(本文转自新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