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铮
现在,知道张申府先生名字的人,大概记得他是中国共产党早期创始人之一,是北大、清华的哲学教授,是终生不渝的罗素研究者。其实,张申府还是爱因斯坦相对论在中国的早期传播者。关于张申府与相对论这一题目,以前有人写过,但讹误难免。今年刚好是张申府首篇介绍相对论的文章发表一百周年,现借助一点新的材料,将其事重新梳理一过。
1919年,爱丁顿等人利用5月29日的日全食观测结果,证实了广义相对论。当年,中国就有了通讯报道。1920年3月的《少年世界》杂志,刊出张申府的文章《科学里的一革命》对相对论做了评述,这也是受了罗素的影响。张申府晚年在《所忆》中记述,称《少年世界》“登过我写的很冗长的一篇介绍安斯坦(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的文字。那时相对论刚刚轰动于世,我那篇东西是一篇最早的在中国通俗解说相对论这个崭新理论的文字”。张申府这篇介绍相对论的文章,算不算“最早的”,恐怕还有争议,不过,说它是最早的几篇谈相对论的中文文章之一,应该错不了。
1920年年底,张申府到法国留学,1922年,又到了德国。在《中国共产党建立前后情况的回忆》一文中,张申府写道:“到德国后,我的薪金没有了,只能靠卖稿子生活。我给商务印书馆翻译了一本爱因斯坦著的《相对论》,得到一些稿酬(后未见此书出版)……”有些学者据此宣称张申府译过爱因斯坦著的《相对论》。其实,这段记述是错的。记述无误的文字见于长文《我的教育、职业、活动》。在关于1921年的一段中,张申府写道:“生活不能维持,后乃翻译了维也纳大学狄令格(Thirring)教授作的一本《相对论大意》(Die Ideeder Relativitatstheorie),经时正旅欧的前北大教授章士钊介绍给商务印书馆,得了一笔稿费,赖以度过一时,此书却始终未出版。”另有旁证,见于1935年5月14日《清华周刊》所刊张申府文章《新哲学书》,文中提及一本狄令格与人合著的量子力学著作,张申府写道:“Thirring也尝讲物理的基础原理及方法问题。又曾作书讲相对论,最得要,最逻辑,最有条理。十年前吾已节译之,但迄未得出版。”据此可知,张申府在德国译过的书是狄令格的《相对论大意》,且为节译。
张申府持续关注相对论的理论发展。1928年1月8日《世界周刊》发表张申府译的罗素《什么是物质》,选自罗素的著作《相对论ABC》。
张申府著述中关于相对论的文字,大体就是上引的这么多。那么,他跟相对论的关系还有没有别的证物呢?
2020年年初,一些张申府旧藏的外文书刊流出,我买到几种,其中恰好有与爱因斯坦及相对论相关者。这些书和单篇论文,都是德文的。
书有两本,一是埃尔温·弗罗因德里希著《爱因斯坦引力理论基础》增订第四版,一是马克斯·玻恩著《物质的结构》修订第二版。埃尔温·弗罗因德里希是爱因斯坦的弟子、追随者,马克斯·玻恩是获过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大物理学家,他跟爱因斯坦的私人关系也极密切,曾著《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一书。在这两本书正文末页的角落里,均钤一方很小的白文印,为“申府”二字。
另有单篇论文四册,虽无钤印,但因为来源相同,相信也是张申府的旧物。这些论文,有一篇是爱因斯坦谈黎曼几何的,发表于1928年;还有两篇是爱因斯坦与梅耶 (W.Mayer)合著的《引力与电的统一理论》《二论引力与电的统一理论》,分别发表于1931年、1932年;另一篇是物理学家马克斯·冯·劳厄写的,也与爱因斯坦有关,发表于1923年。
这些书和论文的存在,可以证明张申府对爱因斯坦理论的关注是长期而密切的。事实上,读过张申府的著述,又见识了他的部分藏书后,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论对西方学术(尤其是哲学和物理学)著作、期刊的搜罗之勤、采择之广,中国现代学者无出张申府之右者。几乎可以说,张申府是中国前网络时代可坐头把交椅的“西学文献狂人”。尽管自身学术造诣有限,但我们不能不佩服这样一位“通人”,毕竟今天又有多少学者同时懂分析哲学和相对论呢?
(原文刊载于《文汇报》2020-0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