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曾祺 歌声正酣

梁由之

    日征月迈,岁月如流。转眼一瞬间,享年77岁的汪曾祺先生,去世快23年了。生前,作为作家的汪老,段位极高却相对小众,年届花甲,机缘巧合才情迸发,十余年间,写出了平生泰半作品,“人间送小温”。如此而已。

    改革开放以来,社会发展变迁风驰电掣,沧海桑田。热闹喧嚣的文学市场,则大幅度急剧萎缩。曾几何时,当年远比他名气大地位高的若干作家,早已门清灶冷无人问津。而汪曾祺和他的作品,经过时间和市场的双重淘洗,一反常态,常读常新,受欢迎的范围与程度,反倒与日俱增。他的读者群,源源不断浩浩荡荡越来越多谱系驳杂,洵为难得的异数。舒群曾说:在生时,作品多以作家的命运为命运;而在死后若干年,作家却以作品的命运为命运。旨哉斯言。

    汪曾祺出生于1920年3月5日,适逢农历元宵节。2020年3月5日,将迎来汪先生百年冥诞。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迄今,我一直是汪老作品的忠实读者。近几年,进而成为出版界的票友,汪曾祺著作的策划、推广者和出版人。

    我正在编撰的重点书籍,有一套多卷本大部头,名为《清晰或模糊的背影——百年文人》(暂名)。除手头既有的相关书刊外,又专门搜购阅读了大量已故知名作家、学者的纪念文集。受益之余,不免私下叹息:一世文豪,风流云散,这类书籍,往往选文芜杂,良莠不齐,成本低廉,印刷粗糙;没有书号、印数极少的家属或家乡自印本,亦不罕见。堪称文章精粹、印制精良、广为流布,能与逝者平生功业相称的公开出版物,委实寥若晨星。

    当即发愿:汪曾祺先生百年诞辰之际,一定要编选出版一本有模有样的纪念文集,缅怀逝者,分飨同好,以为永念。随后,开始预作准备,承担起这项自认为兼具现实价值和历史意义的工作。历时经年,终告竣工。其果实,便是呈示在您面前的这本厚朴俊朗的《百年曾祺》(1920-2020)。

    本书近三十万字,全方位展示了几代人从不同时段、层面、角度对汪老其人其书的解读、分析和议论,精彩纷呈,饶有意趣。同时,也为汪曾祺研究提供了一份不可多得的文本。所选文章,文质并重,务必言之有物。内容广泛,举凡生平、故乡、家庭、师友、性情、爱好、阅读、创作、小说、散文、诗歌、戏剧、饮食、烟酒、书画、旅行、早中晚期、书缘人缘……都有涉及。尽量在充分覆盖的同时,又突出重点。同时,确保局部与整体之间的平衡。因篇幅所限及其他原因,部分文章予以存目。

    得正文63篇,存目13篇。按时间,跨度超过70年。按地域,作者遍布东南西北中,远及海外。按辈分,有好几代人。按身份,千差万别百无禁忌。按内容,近乎包罗齐整应有尽有。至于文本价值、史料价值和可读性,还要等待读者评判。

    部分作者,写过多篇关于汪老的篇什,有的还出过专著(如陆建华、苏北、孙郁)。本书原则上,每人只选一篇。不计前言后记,唯有汪老多年好友、他重新开始写作并终于“总爆发”的重要推手、同时本身也是文章高手的林斤澜和邓友梅,各有两篇入选——不可替代,实在难以割舍。陆建华、郭娟两人,分别有一篇收入正文,一篇存目。入选文章,包括存目,能找出最初出处的,均予载明。找不到或没有把握的,则注明录自何处。

    选文、分辑,花了不少心思,颇费斟酌。姑举一例:女作家那辑前4篇,宗璞、张抗抗、范小青、袁敏所写,都涉及汪老字画,情况各各不同,各有情味。王安忆、韩霭丽的两篇,分别写到江苏高邮、北京甘家口故居,各有侧重,各具感慨。文章都好看,耐看,见性情,见手眼,可对比着看,又自成一个小单元。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明眼人扫一眼便知,粗心人看了也未必明白,毋庸细说。

    段春娟、金实秋、苏北、王彬彬等,先后编选或主编过汪曾祺纪念文集和研究论文集,为我遴选文章提供了不少便利。各位作者,都深爱汪氏其人其文,对《百年曾祺》,无不热心襄助,乐观其成。汪家三姐妹一如既往倾力支持,帮助良多。天津人民出版社、康瑞锋兄和领读文化传媒,做了大量认真细致的具体工作。借此一并致谢。遗珠之憾,在所不免,欢迎各位批评、补充。日后如有机会,当予采纳、修订。

    刘基诗云:人生无百岁,百岁复如何?汪老百年,不该让老头儿感觉寂寞。能为之做点实事,颇感欣慰。

    汪曾祺肯定很喜欢听歌,他经常写到歌声:“墓草萋萋,落照昏黄,歌声犹在,斯人邈矣。”“让画眉自由地唱它自己的歌吧!”“歌声还是那样悠扬,那样明朗。”……

    我想,不妨把文风卓异识别度极高的汪老作品,视同清隽美妙宛如天籁的歌声。百年曾祺,歌声正酣。千载曾祺,歌声永存。

2019年12月31日初稿于深圳天海楼

2020年1月7日,夏历己亥小寒后一日改定

   (2020年3月5日为汪曾祺先生诞辰一百年。本文为汪曾祺百年诞辰纪念文集《百年曾祺》(1920-2020)后记。该书由梁由之编选,天津人民出版社即将出版。)

    (原文刊载于《文汇报》2020-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