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帆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前，清华大学未雨绸缪，在梅贻琦校长的主持下，采取了几项重要举措，为清华在必要时内迁提前做好准备，其中之一就是提前在湖南长沙岳麓山下征地建设清华基地，计划作为清华内迁时的校址。经过一年多的建设至1937年9月，清华建设的校舍虽已基本落成，但还不具备使用条件。因此，由北大、清华、南开合组的长沙临时大学筹建时，只能租用湖南圣经学校作为主要校舍。

岳麓山下清华旧址位置图（民国时期地图）

1946年7月清华复员回到北平后，长沙岳麓山下的校址该如何派上用途？根据长沙私立清华中学创始人之一，清华八级校友旷璧城（1912-2001）回忆，“梅校长应清华湖南校友的请求，决定办长沙清华中学。由重庆清华中学校长、1929级校友傅任敢负责筹建，梅校长亲任董事长。私立中学开办立案，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校舍，二基金，三不动产。一、二两条都是梅校长亲自解决的。”而开办学校最重要的“校舍”就是利用清华长沙校址的部分建筑。

长沙清华中学标志

1946年10月，长沙清华中学成立后，梅校长亲自指示，确定将清华在长沙的这部分校产交予该校管理。1951年，清华中学被湖南省收办，改名为“省立清华中学”，1952年又被合并为“长沙市第一中学”，成为省直辖的实验学校。在当年全国教育系统进行的院系调整中，校址则交由武汉大学、中山大学、北京工业学院、广西大学、湖南大学、南昌大学等6所院校的矿冶类学科合并组建的“中南矿冶学院”，之后几经演变，成为现在“中南大学”校园的一部分，70余年来继续为中国现代教育事业发光发热。

旷璧城（1936年清华毕业照）

当年清华校址的范围究竟有多大？根据旷璧城的回忆，“西北与云麓宫宫址接壤，南界左家垅街镇，东与省立第一师范隔江相望，西面越出小望城坡，周围长约5公里，其间有山林、平地、水田、池塘，还有星罗棋布的橘园28个”。

长沙清华中学曾经出版过校刊《长沙清华》，刊头由梅贻琦校长亲自题写，注明的社址即为“岳麓山左家垅”。

《长沙清华》复印件

非常难得的是，在1947年2月出版的《长沙清华》上，刊载过一篇题为《南国清华》的纪实通讯，比较详细地介绍了长沙清华校址在抗战期间的遭遇，以及战后的复建使用情况。这篇轶文中的“甲所”“乙所”的概念，还有“丁文江墓”“左家垅”这些地标都为我们了解这块清华遗产的前世今生提供了难得的信息。

中南大学岳麓山校区平面示意图

经过80余年的岁月变迁，如今在中南大学校园内，清华当年留下的主要建筑物只有“民主楼”（甲所）和“和平楼”（乙所）两栋三层教学楼。2002年9月，“和平楼”与“民主楼”被长沙市政府确定为“近现代保护建筑”。2024年10月27日，由清华、北大、南开三校校友组成的“湘黔滇毅行团”曾来到岳麓山下，实地探寻清华校址遗迹。在“和平楼”前全体校友留下合影，缅怀清华先贤的业绩，希望将曾被湮灭在历史烟尘中的过去续接到今天，通向未来。

湘黔滇毅行团在和平楼前合影（2024.10.27）

现在，就让我们从78年前的这篇轶文中去追寻那段不应被遗忘的历史吧……

《南国清华》复印件（局部）

【轶文新读】

南国清华

朋友，你一定关心这小小的一角，“美呢？丑呢？好呢？坏呢？”你常常闷在心里问吧。这里我们利用几行地位投下一个轮廓，给关心她的人描上一层浅浅的印象。她没有长成就受到了损伤，现在她并未复元，在等待着关心她的人的帮助。

（一）岳麓风景线（文/新元）

岳麓山之巅，幽雅的蒼丛中露出一些屋角瓦片，这是云麓宫，俗气的阵亡将士纪念亭后就是正殿，再进去，是望湘亭，吕洞宾的石刻像供在中间；旧木残雕的长栏下，山岳凸突，古松斜立，巨高遥望，下面是烟尘人土，田地、水流、村舍、山峦，举目无边。夕阳停在湘水的尽头，淡蓝的浮云上留着残微的晚霞。

清华界碑

山麓下，像墙样的白杨，灌木丛中，耸立着四五栋红色大洋楼，欲归的乌鸦盘旋在它上面，池水、园林，美丽地环绕着它的四周，秃着的柳树、法国的梧桐，夹杂地排列在碎石马路的两旁，黄叶落在路上，这是“南国清华”。

甲所和乙所位置鸟瞰图

最西的一栋玻璃窗大建筑，是长沙清华中学，小房子冒着轻烟，青年孩子在操场上跑得挺带劲，三个两个一堆在草地上晒着太阳和看书。女先生们汗累地玩羽球，汉子背着锄头在平地修草。

过去的一栋，被湖南大学借用了。靠边有几座花生摊，酒菜馆，即是清华学生的禁地。再过去的两栋，丝毫没有修理。一些难民搭了草棚，暂住在那里棲身，砖头瓦片，随地都是。它前面，柳塘旁边，也有一栋没了半边的红砖平房，是清大以前的小食堂。

乙所（和平楼）现状

清中的后面，也有一排红色的屋墙，白杨围了一个大水塘，旁边有菜圃，靠西是小丘，小丘上橘林青青的，密密的。

东南的山腰上，一个松柏交围的坟墓，丁文江先生——地质调查所所长，静静地安息在那里，其下有一栋破烂的灵室，山坡上的农家，寒潭碧水，在它两旁。

丁文江墓地

穿过长长直直的马路，它的尽头与一条横、宽的大道相衔，这是左家垅旧市街，炊烟袅绕，马路尾临着一个小丘，名小望城坡。这里和湘水之间，阡陌纵横，湘水的那一边，水陆洲和长沙城，都已华灯初上。

冬日黄昏的岳麓山，松林里送出侵人的寒风。

（二）甲乙丙丁及其他（文/昌铭）

岳麓山的游客，大都要到这美丽的风景区——左家垅——来观礼，因为在这里，有几座长沙最著名最伟大的建筑，那便是国立清华大学的校舍。

你在云麓宫前临高远眺，可以看到清华的全貌，但如果你由牌楼口沿着马路来到左家垅，在你未达校门前时，你只能看到密密的绿荫看不到高大的建筑。

甲所（民主楼）俯瞰图

在这里有四座高大的洋房，坐北朝南，最西的一座为甲所，形式像一座至息着的飞机，原来是准备作为理工学院，所以在后面还建有一所工厂，工厂前面是一个小小的池塘，旁边种的柏杨及垂柳。甲所的第二层现已修复，第一层和第三层还像留着日军残暴的遗迹，破坏得令人惨不忍睹，新兴的长沙清华的校舍便是这里。

和平楼（乙所）

仅靠着甲所的右边，是一座形势与甲所相同的建筑（乙所），只是后面没有工厂。原来这里是准备作为文法学院及总办公处和图书馆的，经敌人破坏后尚未修复，现在为湖大商学院所借用，里面最令人生羡的便是广大的书库，现在湖大正利用它作为风雨操场呢。在乙所的前面，在一广大的操场，每日都有若干健儿在上面大显身手。

在乙所之东有丙所及丁所，丙所是准备作学生宿舍，丁所是准备作教职员宿舍的，在丙所里面地板做的最漂亮，红色的水泥上，刻画着方块图案，丁所的地板没有了，丙所没有屋顶，这两幢房子的建筑伟大，所以复修也需要一巨大的力量。在丁所的前面，还有一所巧小精致的小食堂，它的北端尚完好，南端被炸毁了，在破墙断垣中，有人在上面重着青翠的蔬菜，看到这种景象你能不引起沧桑之感吗？

在这两所房屋左边有一条小小的马路直走省立农专蚕室及丁文江先生的墓上。

（三）如此破坏（文/成钧）

虽然这里发生过很多的战争，可是从外表上看起来有几所房屋似乎还很完整，然而这仅仅是远观，进去看看到处都是战争的遗迹，红砖墙上都是炸弹和炮弹摧毁的记载，这里我细细向关心它的人报告。

民主楼（甲所）墙面留下的弹痕

甲所的第二层，现已修复，为本校所在地，玻璃都装好了，当然这更是增加了它的美观，所以在这些洋房中，现在的甲所二楼是最漂亮的，正是“鹤立鸡群”，显然有“独占鳌头”之势。

三楼被岳麓中学借用，那里曾承受一颗炸弹，把整个天花板都震塌了，而且几间墙也东到西偏，颓倒了的墙缺就是门，或许这会更方便点吧！窗子上只挂着几块篾摺子在随风飘荡着。

第一层比第三层破坏得比较要好点，铁窗虽被人挖去，至少门框倒还存在。

乙所——甲所的姊妹楼，现在湖大暂时借用，式样与甲所完全一样，不过乙所后面的书库要大些，比较起来，在这些房子中，乙所恐怕是被破坏得最轻的，不过铁窗仍被偷去了不少。

当年的建筑设计蓝图

丙、丁两所，原来配备最为完全，现在都成了平民收容所。丙所的地板是红色水泥的过道，有人说：“这真好跳踢踏舞，或是滑冰。”实在的，这使我们想到以前这是一栋多么漂亮的洋楼啊！可是现在却是被破坏得最惨的，两层打通了还没有屋顶，据闻是中了燃夷弹。从外面看去，真好像一个仅余一些残墙断垣的瓦砾场。

丁所还留着屋顶，地板大概做了过路军队的燃料和敌人的工事，里面也是乌七八糟的。在去年据云三千万元即可修复，现在谁又能估这个数目呢？

甲所（民主楼）现状

甲所后面的工厂，只留了一个残骸，还有一个马蹄形的墙，那么怪的，屋顶上没有一片瓦，四周很凄凉。踏着那些破碎的瓦砾，未免使人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完）

（2025/2/22 根据1947年2月《长沙清华》第二期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