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威是什么时候决定访华的?

韦季刚

美国哲学家教育家杜威1919年在访问日本之后于4月底抵达中国,进行访问讲学。那么他是什么时候决定访问中国的?这似乎不是一个重要的问题,研究杜威的学者多未将此作为一个专门的议题。不多的相关文字中,中文资料主要有两种不同的说法。一些作者说他1919年访问日本,引起很大反响,于是他的一些中国学生盛情邀请他访问中国,杜威这才决定访问中国。比如清华大学校史馆网站的文章《1919,杜威在中国》(孙文晔,发表于2020年8月12日)(注1)中的几段:

“1919年,杜威将满60岁,在哲学、教育学和心理学界都成了开山立派的宗师,他的学问、人生也到了转折点。于是,他向哥伦比亚大学请了学术休假,应邀到日本讲学。这是一次难得的远东之行,但他并没有把中国列在计划之内。

杜威夫妇在日本受到了‘暴风雨般的款待’,消息传到国内,他的中国学生们雀跃不已,并迅速串联起来,要把老师请来。

在日本,杜威先是接到了北大教授胡适的来信,邀请他顺便到中国讲学,在胡适的盛情之下,杜威有些心动。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校长郭秉文也是杜威的学生,恰好又在日本,登门拜访,发出了正式邀请。杜威这才拿定主意,决定到中国来转转。”

很明确地说,杜威开始没有访问中国的计划,后来在胡适和郭秉文等人邀请下才拿定主意来中国。澎湃新闻网上有一篇 2021年7月12日的文章《超越文化猎奇:杜威的中国之旅》(转自《上海文化》2021年第4期,没有标明作者,应该是刘幸,该文是他访学美国南伊利诺伊大学杜威中心-Center for Dewey Studies, SIU-后写的)(注2),里面提到,“杜威的中国之旅从一开始就具有偶然性。胡适等人是鉴于杜威已经抵达日本这一事实,才邀约了杜威;而杜威即便在驶向上海的航船上,也对自己的中国之行没有任何规划可言。”

也有文章说他准备访日后来中国旅游,见知识分子网上《杜威访华百年:实用主义对中国影响几何?| 王丹红专栏》(2019/12/03)(注3),"1919年初,当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教授约翰·杜威(John Dewey)和夫人,利用学术休假到日本访学时,其间的几周,他只是计划到中国观光。"还有《杜威访华百年与中国教育》(2019-12-10)(注4),“1919年2月,杜威利用学术休假机会赴日本游历、讲学,陶行知、胡适等他的中国学生们得知后,立即协商请他来华。他本来只是计划到中国观光几周后回国,经不住他的中国弟子盛情邀请,竟戏剧般地在中国讲学两年多。”

英文资料中, ZHOU Hongyu and LI Yong有2019年的论文Recent Studies on Dewey’s Visit to China (1919–1921)(注5),提到“Unlike Dewey’s visit to Japan in February 1919, his visit to China was in fact accidental”,认为杜威的中国之行是偶然的。Jessica Chingsze Wang写过一本书:John Dewey in China: To Teach and to Learn。笔者没有读到该书,不过同一作者有一篇论文John Dewey in China as a Learner(注6),虽然文章没有提及杜威决定访问中国的时间这个问题,不过文末的第一条注解中提到:“Their initial plan for a short vacation in Japan led to an unexpectedly long sojourn in China:from May 1919 to July 1921. Even though Dewey agreed to his former students’ invitation to lecture in China while traveling there, he initially saw himself more as a tourist than a lecturer and did not plan to stay in China beyond the summer of 1919”,似乎也倾向于认为杜威事先并无认真考虑中国之行。

关于这个问题,美国国家档案馆(National Archives and Records Administration,下称NARA)收藏的杜威护照申请表有助于解释这个问题。

杜威的护照申请表可以在NARA的合作单位Familysearch.org网上搜到(注7)。搜索结果中有3次护照申请,分别是1918年、1920年和1924年的,其中1918年12月的那次与本文最相关。该申请表上的各栏目中,与本文最相关的则是要去的国家和访问的目的这两项,前者杜威填的是日本和中国;对于后者,杜威填的是:newspaper work and educational work,直译就是报纸工作和教育工作。所以,至迟在1918年底,杜威在考虑访问日本的同时就已经把访问中国列入议事日程了。虽然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说,那个年代的很多美国人都会将访问日本和中国放在同一次旅行中,不过杜威的计划不仅仅是旅游,也将专业工作列入了考虑范围。

图一

图一,杜威1918年护照申请表第1页

该申请表右上角有一个注,似乎是工作人员的打字:Applicant’s application will also be supported by a letter from Martyn Johnson of "The Dial" whoch will be sent direct to the Department,这里的“whoch”明显是“which”之误。查The Dial是当时美国的一份杂志,Martyn Johnson是杂志的所有人,这条注说明他会为杜威的护照申请提供推荐支持。

杜威的申请材料还包括一张The New Republic的便条,The New Republic是当时美国的另一份杂志。虽然是便条,但是写的很正式,日期是1918年11月27日,抬头是杜威,落款是Herbert Croly,此人是The New Republic的创始人之一。Croly说,美国在远东的利益面临很多政治和经济问题,着眼于日本的政治和经济政策与这些利益的关系,我们非常希望你能去日本,如果可能的话,就这些问题为The New Republic写一个系列文章。我衷心希望国务院能为此目的发放你的护照。如果你向护照申请官提交这封信,我们会尽我们的一切影响力来支持你。见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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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二,杜威1918年护照申请表第2页

综合杜威1918年底的护照申请表中的资料可见,他在1918年11月就已经开始计划远东之行,美国媒体听到风声后也提前向他约稿。即使从最保守的角度来看,最初他可能确实只考虑把日本作为主要的出访目的地(The New Republic的便条只提及日本),护照申请表中虽然日本和中国并列,但是平心而论,两者权重肯定是前大后小;再者,“newspaper work and educational work”可以理解为主要指日本,何况杜威出访前日本方面的接待单位(东京帝国大学)就已经确定了,中国之行只是一个实用主义的备胎(既然已经到了日本,为什么不再多走一步去中国?),但是谁能说同样的专业工作的可能性没有在杜威头脑里盘桓过?当然,中国方面的接待单位和计划至少在1919年3月前都没有落实,所以杜威和夫人一直都准备他们的中国之行只是一两个月的旅游。但是不能否认,杜威事先对各种可能性是有思想准备的,他的中国之行,并非完全偶然或者出乎意料。

本文中杜威护照申请表图片,已经familysearch.org授权使用,请勿转载。

 

注释:

(1)网址:https://xsg.tsinghua.edu.cn/info/1003/1179.htm

(2)网址:https://m.thepaper.cn/wifiKey_detail.jsp? Contid = 13233784&from=wifiKey#

(3)网址:http://zhishifenzi.com/depth/depth/7689.html

(4)网址:http://www.workercn.cn/255/201912/10/ 191210085013171.shtml

(5)见https://brill.com/view/journals/bire/1/4/article-p749_749.xml? language=en

(6)这篇文章可在这个网址上看到:https://docs.lib.purdue.edu/cgi/ viewcontent.cgi?article=1037&context=eandc

(7)这个申请表,本文应该是首次引用。Familysearch.org网站上有NARA的一个护照申请表档案系列:United States Passport Applications, 1795-1925,其下的一个子系列:(M1490) Passport Applications,January 2, 1906 - March 31, 1925,其中的文档:Roll 658, 1918 Dec, certificate no 52750-52999,p594即杜威的申请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