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春光永明媚——我们永远的“空八班”

我们1978年入学的时候是建筑工程系供热与通风(暖通)专业,班级名称是“暖八”。1979年专业更名为空气调节工程专业,调整到热能汽车工程系(后调整为热能工程系),成为清华历史上第一个叫“空八”的班级。1978级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二届大学生,40位同学中应届高中毕业生29人,占到72.5%;还有工人(3人)、下乡知青(4人)、教师(2人)、回乡(2人)。入学时班上的老大哥沙凯逊已经31岁,二哥卢仲炜29岁,到老三刘海就是22岁,最小的“老末儿”女生王桂颖刚到16岁,具体年龄分布是这样的:

“空八班”40位同学1978年入学时年龄分布

这40位同学分别来自北京(13人,其中2人是清华子弟)、河北(5人)、山西(4人)、天津(4人)、福建(2人)、吉林(2人)、江西(2人)、山东(2人)、浙江(2人)、广东(1人)、河南(1人)、重庆(1人)、新疆(1人)。巧的是,我们班有2位同学同名同姓,都叫刘强,一位来自北京、一位来自天津,为了避免混淆,大家平时叫他们 “北京刘强”、“天津刘强”。班上40位同学中有女生7人,占全班比例17.5%,在当时的清华这个比例算比较高了。毕业后空八班7名女生中有3名嫁给了本班男生,这几位空八“二代”全部是男生,这已经是后话了。

A group of people posing for a photo in front of a buildingDescription automatically generated

1979年4月7日春游颐和园空八班合影。

初到清华:有的同学挑着扁担,有的坐了72个小时的火车

收到录取通知书,我们班里面三位同学是用扁担挑着行李来北京报到的。来自浙江的袁小雄同学回忆说:“上学前就知道清华是中国的最高学府,从西校门进校,第一眼看见的清华感觉就是两个字‘神圣’。记得到了清华已经是半夜一点钟,老师接我们到荷花池招待所过夜。第二天早饭后,我拿着根扁担挑着两件行李,经过工字厅和二教去大礼堂报到。一路欣赏清华的美景和精致的建筑,那个情景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

来自广东、福建等地的同学坐火车到北京差不多要36个小时,而阎永良同学来自新疆,从乌鲁木齐到北京坐火车需要三天三夜72个小时硬座。白天坐着,晚上就在车厢地板上躺着蹭蹭就过来了。到北京站下了火车以后,有学长们在接站,他在下车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感到脑袋是天旋地转的。

相比之下,北京的13位同学非常幸运,家长陪着,有的坐公交,有的骑自行车,轻轻松松地就来报到了,班里的两位清华子弟张力生、方子刚更是熟门熟路。所以,北京同学到了以后就承担起迎接外地同学的任务。两位北京四中毕业的同学北京刘强、李丰国在2号楼接待新来的建工系新生,看见一个矮小的女同学挑着一个扁担,一边是箱子、一边是铺盖卷,手上还拎着旅行袋,两位男生赶紧去帮忙抬箱子放在平板车上,结果两人居然一下子没有抬起来。当然,并不是真正抬不动,而是没有想到那个箱子有那么重。后来知道这位女生叫舒雅丽,来自四川,是当时建工系房八班的新生。北京刘强同学回忆说:“那么矮的一个女孩儿一个扁担挑那么重的东西,真是不得了。所以后来在清华校园里每次碰到她都会特别看一眼这女孩儿,其实到现在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来自山西的赵红平同学回忆,同学们全部报到后当天晚上就是第一次班会,全班同学坐在一个灯光灰暗的房间里,班会由班主任张罡柱老师和辅导员陈经木老师主持,口音各异的同学们做自我介绍。第二天就是开学典礼,1978级所有的新生一块儿坐在大礼堂,校长刘达等校领导坐在主席台上,激动、新奇、跃跃欲试应该是当时大部分同学的状态。

1983年空八班毕业时与空调教研组老师在主楼前合影,照片中的老师包括:二排左起:葛仲、束际万、岑幻霞、阎雅丽、齐永系、赵庆珠、陈君燕、蔡启林、彦启森、赵荣义、薛殿华、张瑞武、许为全、肖曰荣、屠峥嵘、窦春鹏,三排左1黄继英、右1狄洪发、右2倪进昌、右3江亿。

我们的暖通专业和超豪华的老师阵容

说起来,当初我们报考清华有各种机缘巧合,但大部分同学都不真正了解“供热与通风”这个专业是怎么回事。来自山西大同的郭日生同学回忆说,当时高考分数下来还不错,但报考哪个学校拿不准,就找了班主任。他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班主任忙着手头的事头也不回地说:报清华!然后郭日生同学问:报哪个系啊?班主任说:哪个系都一样!于是他就选了《人民日报》招生简章里清华大学的第一个系建筑工程系,到了清华才知道是“供热与通风”专业。来自河南的牛建磊同学入学时是建筑学专业,因为没有绘画基础,班主任说需要的话可以转专业。结果在了解情况时进到了暖八班学霸、福建同学陈清焰的宿舍,陈清焰热情洋溢地把暖通专业赞扬了一番,说比系里面建筑学、土木工程专业都好。于是,牛建磊就成了暖八班的一员。后来全班同学来到暖通教研室参观,教研组元老吴增菲教授、赵荣义教授说我们的专业是“制造春天的工程师”,简单的一句话马上让同学们理解了专业的意义。来自北京的祁登洲同学说:“老师的这句话,感觉自己一下就走进了一个非常伟大的专业,为人类创造春天很重要、很神圣。”

大学生涯第一节课——教授高等数学大课的范景媛先生给空八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北京同学祁登洲回忆说:“范先生讲课的思路非常清晰,一次在范老师讲完课以后我有一点不太明白,这个问题我记了一辈子。这个疑问点是:在积分的时候最小区间有两个条件,一个是区间要无数的多,再一个就是最大的最小区间要趋于零。当时我问老师:有无限多的区间不就够了吗?区间无限多不就保证区间自然而然就很小而趋于零了嘛?范老师看着我,在黑板上用粉笔把这黑板一分为二。当她把线这么一画,我马上就明白了:在右边可以有无数多的区间,但是左边这个,还是半个黑板大。”来自山西的史喜成同学记忆中的范先生也很有个性,每次上课范先生走进教室,然后材料往桌子上一放的同时上课铃声就响了,下课时她把那个粉笔往黑板上一砸,过一两秒钟下课铃就响了。范先生还有一个本事,课堂上谁在交头接耳的时候,她就把手中的粉笔头准确地弹到说话的同学身上,维持课堂安静。

不仅是上大课的老师是高水准,当时给班里辅导高等数学习题课的是屠峥嵘老师,当年在学生时期不是“万字号”的就是“千字号”的学生。班里的学霸陈清焰在吉米多维奇的《高等数学习题集》中找了一些稀奇古怪的题目去问屠老师,但从来就没有难倒过屠老师。还有给我们批改作业的江亿、陆致成老师,一位现在是国内空调界唯一的院士,另一位是同方公司的创始人和第一代掌门人。他们改作业十分仔细和认真,至今聊起来还记得哪些同学作业工整、哪些同学作业潦草。说起江亿老师,他一开始跟我们都住在2号楼,基本上也在同一个食堂吃饭。到后来一接触,感觉真是不得了——大家都叫他是化学脑袋,难怪他很快就当上了院士。而且江老师没有架子,对班里的同学非常好。记得毕业设计在实验室,当时同学也是没大没小的,遇到问题就喊:“江亿 !”江老师就说:“到!有什么事儿?”解决完这个问题后,又有人喊:“江亿 !” 江老师又说:“到!”可见当时的师生之间是多么融洽。

到了专业课阶段,对同学们影响较深的是彦启森先生,教授“建筑热过程”,以高等数学为工具用动态的模型计算建筑墙体的传热。当时没有正规教材,用的是彦先生自己编的一本厚厚的油印讲义。记得教研组专攻太阳能的李元哲老师也跟着同学听课,总是坐在第一排,还会不时地说:“老彦,这个地方应该如何如何……”记得彦先生常常在空调实验室工作到特别晚,夏天时穿着一个跨栏背心在实验室干活。他还是超级球迷,1981年世界杯外围赛中国足球队和科威特的一场关键比赛,中国队以3:0战胜亚洲冠军科威特队,第二天上课彦先生满面红光,第一句话是:“你们昨天都看了吧,一场好球!” 那个兴奋劲儿溢于言表。

我们空八班这样的好老师还有很多很多,比如为同学们启蒙“熵增”概念的传热学林兆庄先生,精通英语、俄语、德语的空调教研组元老王兆霖先生,开创清华环境学概论选修课的井文涌先生,区域供热的专家石兆玉先生,讲“多普勒干涉”的流体力学大师孙厚均先生,从香港回到清华教授理论力学课的查传元先生,空调智能化专家张瑞武老师,还有空调教研组的其他老师包括蔡启林、肖曰嵘、薛殿华、陈雨田、许为全、狄洪发、陈君燕、赵庆珠、钱培妮、岑幻霞、束际万、葛仲、阎雅丽、窦春鹏、张健等等。用一句沙大哥的话:为本科学生配备这样的超豪华老师阵容和规格现在到哪儿去找?恐怕很难了。

2004年毕业21周年的时候,“空八班”同学已经进入不惑之年,赠给建筑技术科学系教研组老师的纪念盘上面刻着这样的字样:“不惑始知空、不逾矩善调”(林章同学撰写)。

2004年空八同学返校赠送专业教研组的纪念牌

空八班的体育精神和“三大球”

除了读书学习以外,体育在空八班的生活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当时清华推行体育锻炼达标,班里的二哥卢仲炜专门管测试、记录和上报。记得达标项目分为五类:短跑、长跑、跳跃、投掷和力量,如果全班同学都能达标,对于整个班集体就是一个非常大的荣誉。达标成绩的要求还是挺高的,对于班里的体育健将来说,达标是相对轻松的事。比如来自河北的季伟同学是学校五项全能队的队员;还有来自天津的吴志鸿同学百米成绩12秒1,是国家三级运动员的水平;郭日生同学在中学时就是长跑冠军,在清华新生运动会1500米获得第4名。但是,对于不少平时缺乏锻炼、身体条件比较差的同学,达标是需要艰苦的锻炼和努力的。比如北京同学翟永平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其他的科目都达标了,最后就剩下1500米成了拦路虎,也是班上最后还未达标的同学。卢二哥作为体育委员整天督促他跑圆明园。终于有一天,由卢二哥掐表在西大操场正式测试,在全班同学们的加油呐喊声中,翟永平同学达到了及格线,空八也成为全班达标的班集体。相比之下,空八班7位女生的体育平均水平更高一些,参加校体育代表队的有中长跑队的吉华同学、排球队的张慧同学、女生中的大姐胡永清同学长跑也很厉害,许多男生都跑不过她,有同学说这是“阴盛阳衰”。当时入学不久的新生运动会,女生每人报了两项比赛,好几位都拿了名次,最后结束时还得了一个排球奖品。这只排球伴随了空八班的5年课外活动,也成就了空八班的体育精神。

说到体育精神,空八班的“三大球”——排、篮、足球也值得一提。如果说校队队员是一级水平、系队队员是二级水平、班队队员是三级水平,那么空八班的男排队员只有一位达到了一级水平——张力生同学(校队男排的主力),其余的都是三级,包括袁小雄、范新、江锋、杨杰、吴志鸿、吕大龙,还有替补队员赵红平、王世侃、林章等。但是,空八排球队却战胜了拥有好几名二级水平队员的燃七班,夺得了热能系男排冠军。空八的篮球基本是二级水平,五大主力是张力生、刘海、季伟、赵红平、袁小雄,长期雄踞热能系前三,获得过热能系冠军,还在全校联赛中获得第4名。空八的足球只有吴志鸿同学够二级,可是整体实力并不弱,在系里也是前三名的水平。空八班的体育活动特别有凝聚力,不管是排球、篮球还是足球比赛,场上的队员拼搏,不上场的同学都去助威、做服务,尤其是有女生也去助威,男生打得更起劲。

空八篮球队,前排左起:赵红平、刘海、张力生,后排左起:袁小雄、季伟、罗锐、杨杰;右后背景中的同学是替补队员牛建磊。

让班上同学至今还津津乐道的不仅有获得热能系排球冠军的荣耀,还有班上的体育迷江锋同学为空八男排夺冠给学校的投稿 “空八精神永存”。他总结空八班赢球的主要因素:阵容齐整,意志坚韧,非常抱团,奉献精神。校广播站连续几天在学生下午锻炼时间播放。后来担任团支书的祁登洲同学去系团委汇报工作,说我们空八班的篮球是第一,排球也是第一。当时他说:“我这样说也有点儿不够谦虚啊,不过这也是事实。”汇报完工作以后,班上的辅导员批评祁登洲说:“你怎么那么不谦虚呀!”祁登洲回答:“要是说我自己,应该谦虚。但说的是咱们班这个集体,没必要谦虚,这是班集体的荣誉。”

空八班40位同学有个39人的微信群

毛主席写过一首句诗:“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那时感觉38年就是很长很长时间的一个度量。到清华大学建校110周年,我们空八班毕业也已经38年了,但是同学们至今仍然感觉空八班是一个非常有凝聚力的集体。这里面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有大哥、二哥这样的领头人和主心骨。由于历史的原因,入学的时候老大哥沙凯逊31岁,已经在山东平阴国棉纺织厂有11年的工作经历。沙大哥思想成熟坚定,以身作则、勤奋自律,也是一位宽以待人的忠厚长者。他作为首任班长,对班上同学的影响是全方位的,同学们对沙大哥的评价是“这一辈子见过最正直的人”。陈清焰同学回忆说,他每天自习、下课锻炼都常和沙大哥在一起,记得有一次自己在宿舍用热得快煮方便面让沙大哥给撞着了,他毫不留情地说:这是第一次就算我没有看见,下不为例。二哥卢仲炜29岁,在京西矿务局王平村煤矿也当了10年的井下工人,见多识广,谦谦君子,活得潇洒通透,也是全班同学的良师益友。杨杰同学到现在还记得,卢二哥每天坚持去上自习,在手上写大大的“懒惰”这两个字来警醒自己不要放松学习。而沙大哥、卢二哥对年轻同学的评价是:我们和年轻的同学整天“混”在一起,心理年龄一下子降到十几岁,充满活力,从年轻同学身上学了更多的东西。

说了大哥、二哥,就要说到空八的“老三”刘海。刘海来自重庆,入学时22岁,当时也属于大哥的行列。他曾经上山下乡,在农村经受过锻炼。刘海和大哥、二哥的风格不一样,他在生活上不拘小节,也喝酒抽烟,老是用浓重的重庆口音开玩笑,绝对的好脾气,几乎没见他跟谁急过,但也属于那种仗义的“侠客”,如果班上同学挨了欺负,他绝对是该出手时就出手的。但是当他遇到困难时,却默默地自己去克服。在大学期间,他得了急性阑尾炎住院。同学们是早上起来才发现刘海同学不见了,实际上他在阑尾炎发作以后自己悄悄地爬起来去了医院。当时通讯也不发达,当同学们找到了他时,他已经在医院做完手术了。令空八同学痛惜的是,刘海同学毕业后到四川工作,仅仅几年后就在1988年因病英年早逝。所以,40个人的空八班,微信群只能有39个人。

 在空八同学中,沙大哥、卢二哥是主心骨,历任团支书高建珂、赵红平、祁登洲;班长袁小雄、谢峤、翟永平,还有每一位空八同学,都为这个集体做出了自己贡献。除了专心学习以外,同学们各有特色,形成了灿烂的空八众生相:

——顺应改革、清华校园里的第一个学生“包工头”蔡永胜;

——知识渊博、“地上的事全知、天上的事知道一半”的林章;

——读遍清华图书馆小说的闫孟波;

——钢笔字被其他同学拿来当字帖的江锋;

——心灵手巧、画风道弯头的高手范新;

——兴趣广泛、最早的追(体育、文艺)星族杨杰;

——引领空八潮流的时尚新青年阎永良;

——思维活跃、热心时事政治的天津刘强;

——组织了清华第一次班级烛光化妆舞会的北京刘强;

——不动声色的桥牌高手史喜成;

——独立研发电子琴的方子刚;

——被称“外国人”的文艺范儿朱建章;

——清华图书馆的书虫、集邮大王王世侃;

——认真执着的空八辩手梁理;

——永远微笑的体操王子俞仁贵;

——真人不露相的“北京爷们”李丰国;

——在《新清华》发表“象棋及其他”的才子吕大龙;

——联欢会上出节目背诵毛主席语录的罗锐(“往往有这种情形,有利的情况和主动的恢复,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当然还有空八的7位女生,当年有两首歌是空八女生的保留曲目:《邮递马车》和《医疗队员到坦桑》。每逢系里的文艺演出或者歌唱比赛,都有这两首歌的呈现。7位女生身着艳丽的服装,排成一排,在手风琴的伴奏下,用优美的和声演绎着优美的旋律,歌声久久萦绕在人们的心中。

107年校庆是1978级入学40周年,部分同学返校留影。

就是这样的群体组成的 “空八班”,我们的班名曾作为全校三好集体刻在了图书馆大门对面的墙上。现在空八最小的同学接近花甲之年,但是大家的精气神没有变,还是那么生气勃勃。也许这得益于“春天的工程师”这个专业吧。最后,我们想和大家分享这首当年由林章同学作词、蔡永胜同学作曲的空八班班歌《歌唱空调》:

驱严寒,降酷暑,何坚不催? 回天力,创春天,舍我其谁!

拼全身力量献毕生智慧,清芬挺秀,华夏增辉。

热血化雨洒万里,青春为风轻伴随,

啊同学,携手奋斗,让春光永明媚,春光永明媚。

(本文赵红平采访  翟永平执笔,202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