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耳眼中的清华

清华大学校史馆  金富军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当雄壮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响起,这发自中国人内心深处的音符不禁让人心潮澎湃、热泪盈眶,也自然让人想起她的曲作者、短命但天才的作曲家聂耳。

    聂耳的生命只有短暂的24年,但正如流星划过星空,留下了耀眼的、长长的轨迹。在短暂的生命里,聂耳只来过北平一次,逗留不足三个月。在北平期间,聂耳几次到清华,或参观,或演出。在他的日记里,也记下了他对清华的观感。

    1932年8月7日,聂耳乘船离沪北上,11日经天津乘火车到他向往已久的古都北平,住在宣武门外校场头条胡同3号的云南会馆。一住下来,聂耳便和在平朋友逛公园、看演出、玩乐器等,日子过的紧张而充实。

    到北平前,聂耳便嚷嚷着“去清华”。直到9月7日,聂耳才第一次到清华。这天早上八点,聂耳从云南会馆动身,错过了汽车,便乘坐人力车,一个多小时后才到清华。聂耳在日记中写道“四辆洋车颠了一点多钟,半路的让车很讨厌,看那些车夫却很平常,他们互相的礼貌却是使人佩服。”

    清华校园给聂耳很大的震撼,或许是美轮美奂的校园给聂耳印象太深,在他笔下,没有典雅的工字厅等传统园林式建筑,他只写下清华“全是欧化的洋式建筑,图书馆、大礼堂特别漂亮。”

    9月7日恰巧是清华迎新大搞拖尸运动的一天。聂耳以第三者的新奇的眼光看着拖尸,并在日记中详细记下了所见。

    “清华”有一个历史传下的规矩,凡新生入学后,老班生要公开地大玩弄新生一番。今天正是新生注册之日,门口挂着“欢迎新同学”的大字,男女招待员守在门口迎接,签名后的头一关是到医院体格检查。再进一个宏大的建筑便是所谓的招待处,这儿是体育馆,这儿是新生们(忍)必经的难关。这儿有比马戏、狗戏更新奇的人戏。

    我们进了体育馆,正是他们玩人戏热闹之际。周围围了参观者老学生。有些带有小红布条上写指导员、招待员等字样者,他们是专门这种工作的执行者,他们是侩子手。应考的新生们是穿着一件内衣背心和一条短汗裤。在人声嘈杂的笑声中,他们板着面孔任凭那些侩子手的支配,那新鲜的花样给你不能不笑。就是那些表演者,虽然心里是怎样的不高兴,有时却也逼出可怜的苦笑。

    爬单绳的出了风头,一阵掌声,吼声包围了他,他竟不知道这是他的不幸,身体越好的越给你玩的不得下场。
爬在地下用鼻子推进一个皮球停在一个距七八尺的小圈内,这看来简直像演狗戏,又像猪用鼻子在地下觅食。

    令你在水桶内咬水果,等你的头刚低下,两三个人从水里一按;在你起来吐水咳嗽时,他们大慈大悲预备好一块手巾给你揩鼻涕、眼泪。

    地板上写好了东南西北,要你站在当中蒙了眼睛,四五人围着你像推磨般的转移,站定的时候要你指出你是对那方?

    睡在地下打滚,这简直是玩弄小狗。

    要你披着一个大褥垫从东墙跑到西墙再回来。只听见那光脚板打在地板上发出极沉重的声音。

    蹲在一根[荡木]上甩来甩去,令你拿取地上一个立着的木棒,这木棒的位置是恰好给你的手差五分才够得上,这是猴子的玩艺儿。

    “反对者下水”贴在游泳池门口,一个云南同乡熊君已玩过这套把戏,幸好他会游水,不然闷不死也要吃几口水。

    听说今晚睡到半夜还有人来拉他们的被,一个model被掷到大操场上。

    我们已经看相当长的时候了,这种表演却是拿钱都买不着看;过后只替那些新生可怜!

    被拖尸的新生,大多敢怒不敢言,忍忍就过去了。大不了来年去拖尸下年新生,颇有媳妇熬成婆的意味。1932年9月7日,参观清华的聂耳正好看到了当天迎新时对新生像“玩弄小狗”似的的捉弄,“替那些新生可怜”。但聂耳觉得“新生们对于这种玩弄不见得学旁人样的觉得可怜,因为他们还有着报复的希望的;好像婆婆待媳妇一样,一代还一代。”实际上聂耳还是想简单了。有忍让的,也有忍无可忍起来反抗的,一些行动力强的大学新生起来组织反拖尸队伍。

    第一次参观清华,给聂耳留下极为深刻印象。“‘清华’的环境着实太好了,我玄想着要是我现在是里面的学生,我将会很自由地跑上大礼堂去练习音乐,到图书馆去读书,到运动场去打球,……一时思潮起伏,追忆起学校生活的乐趣。” 9月8日,聂耳来到燕京大学,一对比便感慨“到底没有‘清华’讲究”。

    在北平期间,为了提高演奏水平,从9月12日到10月15日,聂耳找著名的俄国小提琴家托诺夫辅导。这一个月期间,聂耳收获巨大。他觉得托诺夫教授方法好,“托诺夫着[实] 是个好教授,他很注意piece演奏,常学下去一定可以学很多的concert,并且他看我的技术还不低。”

    托诺夫对聂耳的才华也很欣赏,也对聂耳寄予厚望。9月17日的辅导,托诺夫“先叫我拉scale,后来问我《Mazas》怎样。我说第一本已练完,他要我给他第二版No32,Legato Exercise,《Schradieck》拉7th position给他看,调子拉《Sovvenir de Moscow》,《Gypsy Air》、《Minuet》(Mozart);他非常满意。”“他说我的左手很好,右手持弓是德国的老派持法,现在这些violinist都不是如此持法,他把我的食指移进来,多部份的握着弓,这样觉得比较紧些。”在9月25日日记中,聂耳写到“到北平来算是第一次拉了这么长的时候,自上午八点钟拉倒下午四点钟。这也是逼得不能不如此,托诺夫把我看高了。他给我这piece是一个显技巧的东西,作曲者Viotti是和大演奏家Paganimi同享盛名的,曲里着实有困难的地方。”应当说,短短一个月,聂耳收获巨大。当聂耳假托家庭经济困难离开北平向托诺夫告别,诺托夫很遗憾地说“啊!这是一个顶大的障碍对于你的功课上,你是一个顶聪明的孩子,你将来的提琴会拉得不错的。”

    托诺夫1930年9月来清华任教,除了教授小提琴、钢琴外,还担任军乐队指挥,将军乐队训练成北方较有影响的管乐队。托诺夫熟悉清华重视文艺的传统,鼓励聂耳考清华。“托诺夫鼓吹我入‘清华’,只要能pass过入学试验,你尽可在里面把音乐当饭吃。”但聂耳最后还是没有报清华,而是报了北平大学艺术学院。可惜的是,聂耳落榜了。

    10月28日,清华大学东北同乡会在大礼堂举行为抗日义勇军募捐的游艺会,请聂耳参加演出。这次演出邀请“芭莉芭剧社”(俄语“战斗”)。在此之前,聂耳海参加了10月16日在朝阳大学举行的募捐游艺会演出,并在会上认识了清华学生、也是托诺夫学生的陆以循。“五点半由中[南]海起身,西直门坐洋车去的,几个冷包子、干烧饼便算混过晚饭。”在清华大礼堂,聂耳小提琴独奏了《国际歌》,老志诚钢琴伴奏。当晚还演出四个独幕剧,“所演出的剧以《战友》为差,其余《S.O.S.》、《一九三二年的月光曲》、《乱钟》还不错。”

    当天清华的演出,还有点小小波澜。聂耳准备的节目是演奏《国际歌》,但在开幕前,有人不同意,同时一些学生也起哄。但聂耳还是坚持演奏。当晚,在清华还出现了一些反对标语,为此剧团还提出了抗议。

    当天在清华食堂,聂耳遇到了吴宗济。吴宗济热情地带聂耳到宿舍,并给聂耳看上年罗明佑生日联欢会签名簿。

    第二天上午,聂耳等在大礼堂前(按:《聂耳日记》这样写,可能有误。清华进城,汽车一般停在校门口。)等车回城。有人邀请他跳非洲舞,聂耳说:“你们别忘了这儿是Gentlemen’s university”可见,聂耳对清华的向往之情。但聂耳还是欣然接受。“他跳得活跃而欢快,大家都非常高兴。他又带头唱起革命歌曲,大家都兴奋地跟着唱。雄壮嘹亮的歌声震动着清华园,很多围着看的同学都热烈鼓掌欢迎。聂耳很激动,唱了一个又一个,《国际歌》唱了好几遍,在汽车上一直唱到西直门。”

    在北平,聂耳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没有生活费、学费,心神不定。生活一点也不紧张。会馆里不能充分地用音乐功夫,换句话说,这不是学音乐的环境。”同时,他始终在思考日后的道路,是立刻投向高涨的文艺救亡活动,还是在大学深造进一步提高。他在9月7日参观清华当天的日记中写到“我想到若是进了平大艺院,重新再度学生生活,这会给我感到何等的悠闲,更想到以后参加‘清华’的乐队演奏。但是,回头想想过了两三年的平静生活以后将怎样?!算了吧,还是不要异想天开!赶紧决定走那条路?1.在北平?2.回上海?”很快,聂耳也做了决定,要投入火热的救亡运动中去。他在9月8日日记中写到:“老实说,考什么学校?我何必要这样软化下去?!我回到上海去有着我紧要任务,试问我进三年的学校比做三年的事是那一道的希望大些?就说音乐吧!在北平,尤其是在‘艺院’,绝不会比上海好的。何况我在上海还有免费的教员。”正如他所说,“以后将更勇敢地去实践人生,在这里面取得伟大材料创造伟大的作品。”

    11月5日是聂耳在北平最后一天,也遇到了本年第一场雪。聂耳以抒情的笔调写到:“下雪了!多美!这是今年北平的第一次下雪,她庆祝我在北平第一次演剧的成功!她欢送我明天的离平。”离开北平后,聂耳到了上海,全身心投入火热的救亡运动。但他对北平的这段生活仍念念不忘。1936年7月,聂耳饱含感情地写到:“北平生活把我泛滥洋溢的热情与兴趣注入正流的界堤。”

    (参考文献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