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都匀》——纪念孙立人将军诞辰110周年

潘寄华

    今年是抗日名将孙立人将军诞辰一百一十周年纪念的日子,我们作为孙将军当年清华留美同窗和印缅战场抗日战友的后代,特写此文表达我们对孙将军的敬仰怀念之情。

    从《孙立人将军传》介绍,孙将军出生于安徽舒城,祖籍是庐江颇有名望的书香门第。亦有书籍记载,其家族就是古代著名军事家孙武子的后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印缅抗日战场与日寇严酷的反复较量中,孙将军率领的军队——新三十八师和后来的新一军,以其永载史册的光辉战绩,充分证明了孙立人将军不仅是一位卓越的、文韬武略兼备的军事天才,而且是一位倍受军中部属和士兵尊敬爱戴、威望极高的将领。他是中国自鸦片战争、甲午海战以来,得以淋漓痛快地洗雪外侮国耻、为中华民族报仇雪恨、扬眉吐气的抗日英雄!是抵御日寇的中国军人的自豪和骄傲!

    在赴印缅抗日战场前的1937年8月13日,日寇猖狂向上海发动进攻之时,孙立人将军就参加了淞沪保卫战。当时他在税警总团第四团担任上校团长,那年9、10两月,曾奉命坚守大场镇、苏州河,表现十分英勇!为此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晋升为少将。并率部属陈鸣人等攻克日寇的桥头堡,毁掉日寇在苏州河架设的浮桥。在与敌近距离仅30米的作战指挥中,孙将军被敌人炮弹的13块弹片击中身负重伤。伤愈出院后他便忙于组建后来在印缅战场威震敌胆的新三十八师的前身——财政部缉私总队,开始了在贵州都匀为抗日救亡的紧张练兵。

    为了训练好这支在对日作战中能克敌制胜的钢铁之师,孙将军在招募兵员的同时、还延聘了一批忠贞勤学之士为其辅佐。我们的父亲潘白坚便是在那时,应孙立人、齐学启两位将军之邀,来到都匀的军营中,担任政训处长的。

    父亲生于1900年,湖南湘乡人。1923年8月,父亲和孙立人、齐学启、吴文藻等清华学子考取公费留学美国,同乘杰克逊总统号邮轮赴美留学。当时,同船赴美的还有燕京大学的谢婉莹(冰心)女士,她后来与吴文藻博士结为伉俪,成为那批清华留美学子传颂的佳话。在美国留学期间,父亲获威廉玛丽学院城市管理学学士学位,哥伦比亚大学城市管理学硕士学位,并奉派欧洲诸国考察。除中、英文外,他还知晓法、德、日语。1927年回国后,曾任南京首都警察厅教官和分局长、江西九江县长、湖南省政府英文秘书,黄埔军校教官等职。

    上海南京沦陷后,父亲携妻儿来到云南安宁县,住在一个叫温泉的地方。父亲曾带儿子潘亚农去拜访过住昆明滇池旁的辛亥革命元老李根源先生,父亲还看建筑书建了一幢二层小楼房,并与邻人们在路边树上钉了块木牌,上书茉莉村。

    尽管温泉的生活很平静,但由于当时国难深重,父亲因担忧国家的命运而心情沉重、心神不宁,虽然当时熊庆来请他去云南大学任教,但受了清华大学爱国教育的他,渴望着投身抗日。所以,当他的清华留美同学孙立人将军写来亲笔信,与齐学启将军一同热忱邀他前去贵州都匀帮助训练随时准备开赴前线的抗日武装部队时,父亲立即慨然应允,决定与老同学一道拿起枪来保卫祖国。他匆匆以极低价格卖掉我家在温泉自建的新住房,乘坐孙将军购买的一辆新汽车,携家小一齐离开云南前往贵州都匀,来到孙将军麾下当时名为财政部缉私总队的抗日军队中效力。

    我们长大一些后才知道,父亲匆匆以低价卖掉我家在温泉建的新住房是很不合算的。父母亲他们那一代有很多人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而不计较个人得失,孙将军、齐将军和我父亲等许多人都是一心抗日救国的人,他们的爱国情怀,确实令我们敬佩!

    在都匀孙立人将军指挥的抗日部队军营中成长生活的那几年,构成我童年记忆中一道珍贵难忘的风景。

    坐落在云贵高原南部苗岭地区的都匀,是一座山青水秀、充满中国传统人文气息的古韵城市。这里夏季不热,阴雨天多,冬季有些寒冷。水清见底的龙头江(也叫剑江)由北向南缓缓流淌,水量丰沛,波光闪烁。城倚东山,蓝天白云,青山掩映,景色秀丽。那时都匀的城廓就建在龙头江东岸至东山之间。记得城里有一些铺了石板的街巷,沿江还有一些借助水力推动的磨坊和碾坊。而古城的祠堂、寺庙、桥梁、宝塔之类的古建筑,竟达几十处之多。孙立人将军的部队总部(即后来的新三十八师的师部)就设在东山脚下的关岳庙里。那时,人们将其称之为大庙。

    幼时的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都匀的生活蕴含着浓郁的战争气氛。孙将军他们为了抗日救国,每天都在紧张有序地练兵。全军上下,军容整齐严谨。操场上,每天都看到一队队的士兵在那里一丝不苟地操练。射击、刺杀、匐伏前进、跳木马、单双杠……练兵场上时常扬起一阵阵的尘土,喊杀声、射击声、教官们有些尖厉的口令声此起彼伏。士兵们则往往是汗流浃背、汗流满面。孙立人将军和齐学启将军经常来观看士兵操练,并常对官兵们作即席训话。作为政训处长、军衔上校的父亲,除维护部队严明整肃的军纪,每个星期还同孙、齐将军等人一道向全体将士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和抗日宣传,使这支部队始终保持着高昂的爱国抗日激情。他也和其他官兵一样,剃去头发,穿上军装,打着绑腿,胸前钉上部队符号,腰间别着手枪,上下班来去匆匆。

    从关岳庙向南,祠堂庙宇几乎摩肩接踵,一个连着一个。关岳庙里青砖铺地,气宇庄严。庙宇祠堂之间的甬道条石也十分平整,还有一尺宽、近两米深的规范的排水沟,以疏通下大雨时从东山上下来的流水。庙的第二进大殿是师部礼堂,大殿前有一米高、约八米宽的平台。师部的大伙房、即士兵们吃饭的地方,在关岳庙的后面。关岳庙大门外的东侧,是师部军用卡车的车库,孙将军的那辆小轿车也存在那里。车库前的场地,兼做篮球场用。孙将军不愧是儒将,在紧张练兵的同时,还办了军队的官兵子弟学校,后定名为诚正小学和诚正中学。校长是王景佑先生,教师大多是新三十八师军官的妻子。还办了幼稚园,孙将军夫人担任园长。孙立人、齐学启两位将军那时虽然还没有孩子,却不忘对军队后代的培养教育。常抽空去学校和幼稚园视察,发现问题及时解决,很关心教育事业。

    那时候,官兵子弟学校和部队总部同在那座关岳庙里,我在诚正小学读书的教室和父亲政训处的办公室相距不远。幼稚园则在庙旁北侧的房子里。孙立人将军、齐学启将军和他们的家眷住在大庙南侧陶公祠的第二进院内。那排房子一共三间,两位将军及夫人各占一间做卧室,当中那间作为两位将军共用的饭厅和客厅。陶公祠的其他房屋,则都是部队官兵的住房。那时候大家生活都非常朴素。这支部队从孙立人将军起皆廉洁奉公。记得母亲那时常带我去两位将军家做客,与孙、齐将军的夫人话家常、谈部队、谈抗日。在丈夫忧国忧民的思想熏陶感染下,夫人们都把抗日救国的大事系在心头。当时她们还经常谈论欧洲战场。从大人们的闲谈中,我得知孙将军在上海抗击日寇时非常英勇,身负重伤仍继续在前沿指挥战斗。这使我幼年的心中对孙将军怀着敬意。在孙将军家里,我还见到了他在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的毕业证书。这使我长大后对土木工程专业也一直很有兴趣。两位将军夫人都很和善,并且都很喜欢我。不过,我在他们家里,见到孙伯母、齐伯母的时候多,见到孙伯伯、齐伯伯的时候却很少。偶然碰见他们,也总见他们来去匆匆。现在看来,正是他们当时花费了大量的心血和一丝不苟的严格要求,使新三十八师和新一军能在印缅战场上屡次重创日军精锐,使新三十八师成为消灭日军最多的一个师,取得举世瞩目的辉煌战绩!直到六十多年之后,还有许多这支部队的抗战老兵,为当年在印缅抗日战场上的英雄业绩感到骄傲!

    有一次,我随妈妈去师部那边时,正碰上孙立人和齐学启两位将军在家,大家聚在那间作为客厅的屋子里。两位将军很感兴趣地端详着我这个小男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嗨!你可比我们这一代人幸福多啦!我们这一代正遇上日寇进犯,国家遭难,生灵涂炭,我们不仅要训练好军队,还要开赴疆场去杀敌人,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等你长大了,我们的仗肯定也打完了,你们这一代就能享受和平的生活啦!不过,你可要记住,将来中国的建设是要靠你们这一代的。 从现在起,你就得好好地学习文化和科学知识,长大了才能把中国的建设搞好,记住了吗?”幼年的我点点头,牢牢记住了两位将军语重心长的教诲。我从上小学起读书就很用功,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跟孙、齐两位将军的谆谆教诲是有关系的。

    从孙立人、齐学启两位将军以上的这番话,也可以看出他们是热爱和平、向往和平和安宁的,孙将军虽然是一位卓越的军事天才,却并不喜战。同日寇作战,完全是为了保卫自己的祖国。  

    官兵子弟学校的后面便是东山。山间林木葱茏茂密,山顶有观音寺。由于那里难得见到人影,所以在孩子们的眼里,显得有几分神秘。但全班集体爬山是诚正小学和诚正中学上体育课时常教习的内容。孙将军也想借此来锻炼孩子们的体魄。孩子们都很喜爱这项体育运动,每次爬山都兴致勃勃。幼年的我则希望借爬山之机,再去看一眼有些神秘的观音寺。

    离学校不远,还有一座天主教堂。围墙内曲径通幽,树影掩映,奇花盛开,彩蝶飞舞,也是小学生们课后留连玩耍的地方。但附近练兵场上频频传来的喊杀声、射击声不断打破这里的宁静,使我们这些军人的孩子也时时感受到浓郁的战争气息。

    学校上体育课,同部队共用一个操场。操场很大,位置在关岳庙的东南面。所以官兵子弟学校的孩子们对于立正、稍息、挺胸、收腹、高声报数那一套,也耳濡目染得惟妙惟肖,像模像样。男孩们小小年纪,就能做单双杠的基本动作,士兵们整齐划一、雄健有力的步伐,也是我们这些小学生喜欢模仿的。这些英雄的战士,后来有很多壮烈地牺牲在印缅抗日战场,将他们青春的热血洒在了异国的土地上。他们当年在练兵场上英武的仪表,永远地存留在了我的心中!

    刚到都匀时,我家住在天主教堂前一条铺了石板的小街上。二妹胜因下面的一个小弟弟,不满周岁就病死在那里。弟弟病危那几天,妈妈不时遥望东山顶上的观音寺,低声祈求菩萨保佑。那真是艰难的战争年代的无奈与悲哀!后来我家搬到教堂后面高高的山坡上,由那里可以眺望很远的地方。那儿有长排的部队营房。当时部队军官和士兵的很多住房,都是部队自己打的土坯墙,地面也是夯的土,屋顶盖稻草和茅草。内墙用石灰刷白。我们家住的平房有四间土坯墙的小卧室,只是下大雨时漏得很厉害。

    抗日战争期间,生活确实艰苦。都匀冬季多雨,去学校的路上泥泞不堪。许多师生都因穿布底的湿鞋而生冻疮,因为买不到胶鞋。学校的课本用的都是未经漂白的发黄的纸,但教材还是当时国民政府教育部编制印刷的课本。课本后面印有教育部长朱家骅的名字。练习本则用当地生产的毛边纸。那时候,我们这些小学生每天在学校既要用铅笔、又要用毛笔。做算术题时用铅笔,作作文、写週记、练习大、小楷时用毛笔。週记是每个星期老师都叫写的。书包里,每人都有一个铜的小墨盒,里面垫衬一点棉花,将其侵上墨汁,用毛笔蘸着写字。官兵子弟小学的孩子们最喜欢的小物件,一个是赛璐璐的小三角板,另一个,是能垫在作业本里使其好写字的花的赛璐璐板,还有就是一端带橡皮的铅笔。尤其有一种可以别在衣服口袋上、并带有橡皮的铅笔,更让我们青睐。因为那时这些东西都是稀罕物。

    都匀当时没有电灯,到了晚上,各家便点上煤油灯。即用一只小盘子,倒一点煤油、放一根灯草在里面,将灯草点燃,靠那一点光亮来照明。若是部队天黑后开大会,则用能打气的汽灯,上面盖着一层纱布。虽然也是用煤油,但由于能打气,使灯的光线很亮。在都匀,我还看到过很少的电石灯。

    都匀那时节,当然也没有自来水,大家用的全是井水。但都匀的井水质量很好,因为是纯净的山泉。水量也很充沛。用扁担挑着水桶去井边打水时,扁担还有一个作用,它还是打水的工具。由于井的水面高,只需用手握住扁担的一头,用另一头的挑钩就能将水桶打满水并把水桶提上来。

    在都匀是用煤作燃料来做饭的,但到了云贵高原寒冷的冬天,也是很冷的,家里常需烧一个炭盆来取暖。还有一种专门暖手用的小烘笼。由于妈妈后来又给我生了三妹四妹,所以每天都要在炭盆上罩个竹蔑编的烘笼来烤片片。

    在都匀时,部队全体官兵大家每天吃的都是糙米。记得那时煮饭的米带了些许黄红色未打净的糠皮。有时吃些红苕。蔬菜以空心菜、南瓜、四季豆、豇豆、萝卜为主。吃肉的时候不多,部队叫打牙祭。

    虽然条件艰苦,教师们为抗日救国而教书的热情却很高。当时部队的礼堂中央挂着抗战必胜的大字横幅,老师们在课堂上有些精辟和生动的讲述,至今留在我的记忆里。

    记得有一位老师说:人类社会经历过三个时代。在古代人类不了解大自然,因而敬畏大自然,那时人类处于盲目迷信的神权时代。后来人类相信圣贤和帝王,那是帝王专制的皇权时代。现在封建帝制也被推翻,政府官吏由国民选举,所以叫做民权时代。后来这位教师又说:日本侵略者自称大日本帝国,可见他们还处在皇权时代。我们的中华民国比他们的日本帝国进步,所以中国一定能打败日本!所以我们抗战必胜!这位老师也是新三十八师军官的妻子,她有关人类社会发展和国家性质的讲述很有新意。那时候,老师们还向我们这些小学生深入浅出地讲解了孙中山先生的遗嘱等等。

    那时候,我们这些新三十八师的孩子,最喜欢唱的歌是游击队战歌,最喜欢玩的游戏是杀日本鬼子和捉汉奸的游戏。当时,军需处长张明信、王景佑校长、军官陈湘南、程思泉、军医薛庆煜和另一些军官、军医等都与我家很熟。张明信的孩子和其他军官的孩子常和我在一起玩。我们把各人父亲军装上的短剑从家里拿出来,握在手里冲啊杀的。新三十八师的军官们穿的军装上的短剑,是一种挂在腰间皮带上并未开刃的装饰佩剑,小孩子玩并没有危险,所以大人们准许我们玩。

    当时在都匀,除了孙将军正在训练的步兵之外,还有一所炮兵学校,就建在天主教堂附近的山坡上。站在我家的住房前,可以看到他们的一些教室。相距不到一百米。后来听说炮兵学校也培养了一些炮兵技术人才,据说曾任台湾参谋总长的郝伯村也曾在那里学习过。

    出关岳庙大门沿着由北向南的仓后街往南走,到了十字路口向西行,还有一座寺庙,里面也驻扎着新三十八师的官兵。

    孙将军、齐将军在紧张的练兵之余,偶尔也开车花半天时间到都匀周围风景幽美的地方转一转,或到都匀城里去访友。父亲也随孙、齐将军一道,并把年幼的我带上。有一次,他们一行人到都匀城里一个什么吴师长家里作客,那个吴师长是个中年人,好像是什么军阀的师长,特意邀请孙将军他们去的。吴家房屋非常宽敞、阔绰和讲究,使学土木工程的孙将军用内行人的眼光对其建筑打量议论了好一番。

    还有一次,他们到郊外另一座寺庙去踏勘,寺庙的长老事先闻知孙将军等人要来,出于对这支抗日部队的尊敬,特意准备好一桌素席款待。童年的我记得,那桌素席菜很多,并且非常的好吃。

    父亲除了训导部队,也十分重视对子女的培养教育。记得我七、八岁时,父亲就深入浅出地给我讲解岳阳楼记,前、后出师表,苏东坡的诗词,李白、杜甫的诗篇等等。还经常教我英语,纠正我的发音。所以我很小就知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含意,知道什么叫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父亲的谆谆教导,奠定了我的人生观。

    都匀西临龙头江,江水清澈见底,父亲在紧张训练部队之余、还常带我去那里游泳。由于白天忙公事,父亲一般是在下午下班的晚饭后去游泳。有一次,趁天还没黑,父亲带我参观了江边的磨坊和碾坊,给我讲解水利方面的科学知识,并教导我长大后要用科学来造福百姓。白天龙头江水清澈晶莹,天光云影景色秀丽,但在晚饭以后,江水闪着点点星光,稍远处就是一片漆黑。望着父亲跳下水去消失在黑暗中,我总感到非常害怕。只有听到父亲在远处叫我的名字时,我紧张的情绪才会松弛下来。由于白天忙于训导部队,父亲似乎从未在白天有空闲游过泳。

    那时候,这支部队的官兵还都学会了做针线。最常见的是:除了自己订衣裤的纽扣,就是缝补袜底。由于军事训练,纽扣常松爱掉。由于阴雨天多,棉纱袜底很不结实,很容易破。我那时也常见父亲做针线活。把洗过的破袜子套在一块脚底形状的木板上,用布自己补好。他还在衣服里面衬上半寸见方的布,缝牢松动的纽扣。他对我说:士兵会一点针线活,平时有利于军容整齐,战时有利于克服困难。想要士兵会的,军官更应会做。

    孙将军率领的这支部队,不但军事训练严格、军事本领高强,文化程度也在一般军队之上。这支由爱国而又博学的清华人花了大量心血训练出来的部队,在紧张的练兵之余还努力学习文化知识。1942年,新三十八师开赴缅甸抗日前线时,这支部队的每一位将士,都将岳飞的精忠报国铭刻到了心头。岳飞的满江红、文天祥的正气歌等爱国主义诗篇在部队中人人皆知、个个能诵。正如军医处长薛庆煜在《孙立人将军传》一书中再三述说的那样:新三十八师的战斗力之所以非寻常之辈可比,在缅甸抗日战场上写下光辉夺目的篇章而永载史册,除了这支部队从孙将军起皆廉洁奉公,与士卒同甘共苦,还因为孙将军延聘了一批忠贞勤学之士为其辅佐。大家肝胆相照、同仇敌忾,为抗日救国这一共同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1941年底,日军偷袭珍珠港得手,随即悍然驱兵南下,很快就占领了香港、新加坡、马来亚、越南和泰国。日寇于是进攻缅甸,企图切断中国战时与外界的交通线滇缅公路。再与德、意法西斯在中东地区会师。

    因此,1942年春,编入中国远征军的孙立人将军指挥的新三十八师全体将士离开贵州都匀开赴缅甸,抗击向北进犯的日军。

    将士们开赴前线后,原驻扎部队的祠堂庙宇人去楼空,显得异常的冷清。昔日的练兵场上,也杳无战士们的喊杀声和英武的身影。这使我们这些留守在军营的军人家眷和孩子们许多天都不习惯。

    我们依旧每天到大庙里的官兵子弟学校上学。望着师部礼堂悬挂的抗战必胜的大字横幅,我们都坚信中国一定能把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打败!然而,一开始战局对中国远征军非常不利,大批日军攻占腊戌,侵入滇西龙陵、腾冲,直达怒江西岸。中国远征军戴安澜部200师在激战中损伤很大,戴师长也在对日寇英勇激战中壮烈牺牲。作为远征军“主力”的杜聿明部,也因误入野人山死亡过半。只有孙立人将军率领的新三十八师,不但成功解救出被日寇重重围困在仁安羌的数千英军,而且迅速摆脱日军,抢先进驻印缅边界地区,一举阻断了日军西进与德、意法西斯会师之路。

    1943年,新三十八师有人由印度回都匀办事。他们带回来很多消息。当回来的人讲到齐学启副师长为护送部队伤员受伤被俘后拒不投降,生死不明和戴安澜部、杜聿明部的巨大伤亡时,许多军官的家属子女都哭泣起来。我心里也觉得特别难过。妈妈忙带我去安慰齐将军夫人,只见齐将军夫人哀伤得泪流不止。孙将军夫人和我妈妈也一道流了许多的眼泪。

    我幼年的心灵里,感觉到战争的残酷,也更加深了对日本鬼子的仇恨!

    也是在1943年前后,常有美国的军用飞机出现在都匀上空。我们知道那是盟军的飞机,也是抗击日寇的。其中有一种双身的飞机,使我感到特别好奇。后来,都匀的南北向公路上,也开始有美国军用卡车经过,。还有过一些美军驻扎在都匀城外。

    再后来,又有从战场回来的军官带回一些比较可喜的消息。说新三十八师已经转守势为攻势,正在由西向东迅速推进,成为新组建的中国驻印军的主力。孙立人将军也由新三十八师师长,升任新一军军长。同时让我们高兴的是:回来的军官还捎回来父亲在印度给妈妈买的一根琥珀项链及给我和妹妹买的胶底帆布鞋。在一年到头经常下雨的地方,胶底鞋可真是好东西。

    中国驻印军之劲旅——新一军从1943年10月向日寇发起强劲的反攻后,日寇惊恐万状,在中国境内疯狂反扑。想转移中国抗日军队的目标视线。有一阵子,听说日军快要打到独山时,新三十八师为了家属和子女们的安全,下令叫全体军眷和子女转移,从此离开了都匀的大本营,来到离遵义不远的鸭溪。

    在鸭溪,部队家属们住在临时征集的民房内安身。我就读的官兵子弟学校也迁到这里,在山坡上一所大房子里继续上课。鸭溪位于贵州省的西北部,与闻名的茅台酒产地距离不远。当时,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下属的遵义酒精厂,也在此收购白酒,然后运到遵义去生产酒精。那时由于缺乏汽油,酒精和木炭都用作汽车燃料。

    这时由缅甸传回的消息更加喜人!有关新三十八师和新一军的捷报频传!这支能将岳飞的满江红、文天祥的正气歌等爱国主义诗篇背诵如流的正义之师,首先收拾痛歼的,便是对中国人民犯下滔天罪行的日寇王牌军十八师团。把这支昔日在上海、南京、香港作恶多端的日本鬼子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真是为中国人民报仇雪恨!孟关战役中,还缴获了十八师团的印章。

    孙立人将军和李鸿将军由于战功卓著,屡战屡胜,被人们视为常胜将军!尤其孙将军,是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他们和其他一些将士,除了得到国民政府的奖励,还获得英、美等国颁发的勋章。我的父亲也于1944年9月攻克缅北重镇密支那后,由上校升为少将,并奉调回国,调至重庆军事委员会外事局任职。

    1945年8月,我们终于盼来了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的喜讯!

    …………

    直到抗战胜利六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仍然会想起当年在贵州都匀和我们小学生共用一个操场,朝夕相见,后来浴血远征,为国捐躯的英雄战士。他们粉碎了日寇与德、意法西斯会师中东的迷梦。在缅甸打出了中国人的国威和军威。他们是中国的优秀儿女!是中华民族的骄傲!

    虽然他们的英雄业绩现在很少被人提起,新一军在广州白云山的阵亡将士公墓至今没有修复,但是他们的爱国英灵将与中国的绿水青山同在,会长存于中国的历史长河之中。

    此文根据家母萧碧澄女士生前讲述及潘白坚长子潘亚农等位子女的回忆写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