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煊:忆“三校建设委员会”

朱自煊

1952年高校院系调整,是我国高等教育体制一项重大改革,今年正好是一个甲子。

六十年过去,是非功过,自有公论。这里谈的是清华、北大、燕京三校院系调整中一段轶事,也可以说是它的前奏。题目就是“三校建委会”。我是清华建筑系第一届,1950年毕业留系当助教。记得当年教育部张宗麟副部长来作动员报告,大意是清华、北大、燕京三校院系要作大的调整。燕京大学停办,有关院系并入清华、北大。清华改综合大学为多科性工业大学。文、理两学院并入北大。法学院、农学院也调整出去,与其他院校合并组成政法学院和农大。

北大以文、理为主,工学院并入清华。三校校址也有大的变化。清华仍在清华园旧址上发展。北大从城内迁至燕京大学旧址燕园内发展。为迎接院校调整后新的形势,急需增加学生饭厅、教职工宿舍以及部分数学楼。当时正是“三反五反”高潮后,营造厂纷纷倒闭,国营建筑公司尚未建立,只有自力更生,自己动手建设校园。为此,成立“三校建委会”。由梁思成先生担任主任委员,三位副主委是清华张维教授、北大张龙翔教授、燕京李德滋教授。党支部由李德耀同志负责,她是清华建筑系党支部书记。办公室主任是著名油画家李宗津教授,他工作能力很强,顺便说一句,院系调整后,他和高庄(国徽最后修改完成者)、李斛、常沙娜(中央工艺美院老院长)等名家一起被中央美院江丰院长网罗到中央美院。我在建校初期也在办公室当差跑腿。

当时参与建校师生主要是清华、北大两校建筑系师生和部分土木系师生,面临任务很艰巨。关键是一切从“零”开始。例如招工是由53届学生童林旭,高亦兰等负责的。当时也没有什么正规劳务市场,他们到校外张贴招工布告,欢迎城乡建筑方面手艺人前来报名。传扬开来后,人越来越多,很难掌控。另外,各个工种人员比例,工资定级等也十分复杂。有的工种如灰土工,把头势力还残存。通过摸索并依靠校内修建队老师傅,逐步建立起一套制度。后来又成立工会,聘请力学老师庞家驹教授担任工会主席。

材料也是大问题。砖瓦、砂石及钢筋水泥等大宗材料还好办一些,木材就是个大难题。一类是材质要求高的在北京城内跑遍了光华木材厂,很难凑齐。至于大宗木材,需要到东北去采购。当时赵炳时(54届)同学身揣支票,只身赶往鸭绿江边,临江等地,从选料、采购到运输,参与了各个环节,勇往直前一竿子到底。当时材料组一批由52届53届,个别54届和55届学生如林志群、英若聪,梁友松,蒋维泓等,在张昌龄老师为组长领导下都锻炼成行家里手,十分干练。

建设中的清华西饭厅

规划设计方面,由老师和高班学生参加,有汪国瑜、吴良镛、张昌龄、刘恢先、滕智明、罗福午等。尽管当时建造的都是一批常见的砖混结构,但很多在当时也属首创,如刘恢先教授设计的西大饭厅,为裂环连接拱形桁架式刚架,跨度29.5米,亚洲第一。一员工食堂薄壳屋顶结构设计是张维教授计算的。就连一教(第一教学楼)三层钢筋混凝土预制楼板也属罕见。由于当时国力和形势任务,领导明确提出三校建委会这批建筑为临时建筑。十年、二十年后拆除。所以规划选址上很注意,不影响燕园和清华园这两座名园的人文环境。而后来保留下来的如清华二校门内的一教;荷花池旁的一员工食堂(现为清华工会俱乐部)及荷花池一宿舍,还有北大东门内两幢坡顶教学楼,均能与环境相融合,新老建筑交相辉映,今天看来,还是很不容易的。

工地分布与工区设置。三校建委员共设六处工地,清华和北大各设三处如下:

清华方面设一工区,地点在清华园西边,工程是西大饭厅和17幢家属宿舍。现已拆、改建成理学院和医学院,与生物馆,化学馆气象台等老建筑形成为一个整体。工区负责人:黄报青、罗福午、楼庆西。

二工区,地点在校园东,从照澜院一直到南门,现已拆除,改建成多层住宅区即东区和南区。工区负责人高亦兰,朱恒谱。

六工区,地点较分散。穿插在教学区内,计有一教,旧水利馆加层,荷花池一员工食堂等,至今仍保留。工区责任人:周干峙、李道增、童林旭。

北大方面设三工区。地点在校园东面中关园,和清华二工区一样是大片平房住宅区,现已改造为多层住宅区,工区负责人,胡允敬老师(前期)、朱自煊,关肇邺。

四工区,地点校园内,离燕园核心区较远,建大饭厅及宿舍楼,现已改造,工区负责人:蔡君馥、唐益韶。

五工区,地点北大东门内,离未名湖及水塔不远,建两幢带有传统形式坡顶教学楼,三层。现保留。与后建的北大图书馆融为一个整体。工区负责人:陶宗震,姚富洲。

低班同学,大部分在工地担任技术员、材料员、会计等各项业务,在实践中边干边学。

三校建委员的建设不是孤立的,它和首都北京文教区八大学院建设是同步进行的。老北京除了旧城及关厢外,西北郊只有清华,燕京两座学校,进城只有一条西颐路,从西直门到颐和园。三工区建设过程中,工地北面成府路开始修建,西通白颐路和北大东门,东到四道口,与学院路八大学院连接,成为中关村一条重要干道。

在工地建设中一是抓建设任务,二是抓队伍。负责人中工地主任抓全面,主任工程师抓技术,三工区是住宅工地,又是清一色平房区,建筑单体比较简单,而规划方面如竖向、道路、绿化,要求较严。施工后期,又要求在北京沿马路,建一组建筑,两幢三层住宅楼,中间建一食堂,由于是沿街建筑,立面设计要求高一些,主任工程师下了一些功夫,至今依然被保留,与新建高楼大厦和谐共处。

工地管理关键是人,六十年前建筑工人基本上是农民工,乡土观念重,组织纪律差,重技术,好面子,小圈子,爱抱团。生活比较懒散,时间观念差。文化娱乐上爱听评剧、梆子,尤其对“刘巧儿”“小女婿”等传统唱段百听不厌。记得早上上工时,工地大喇叭放着“鸟入林,鸡上窝”唱段,小白玉霜带鼻音唱腔如同催眠曲和早上朝气蓬勃氛围格格不入。所以如何带好这支队伍,包括众多的学生是一件伤脑筋事,不时还有一些突发性事件,更令人挠头。体会最深的,还是依靠了一批年长,思想好,技术高有威信老工人师傅,当时八级瓦工孔繁廷师傅就是工地上一个榜样。通过他们树立正气,影响队伍,加上工会工作,逐渐走上正轨。在工程结束前,国家也开始在三校建委会工人队伍中,选拔一部分骨干,作为长期合同工,所以三校建委会几千工人,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同学无论是毕业班还是中、低年级学生通过实践锻炼,无论在做人、做事,在独立工作能力和对专业认识上都得到了很大提高。对他们后来的成长起了很大作用。特别是清华、北大两校、两系师生,在实践中相互学习,取长补短,为两系合并,起到了很好预热作用。

六十年是一个甲子,参加过三校建委会的师生,都已进入七八十岁的耄耋之年。回忆这段经历,还是十分亲切的。我打电话访问了童林旭,高亦兰,唐益韶、罗福午,赵炳时、楼庆西等老同学、同事,他们都是同一种心情,认为“三校建委会”值得写上一笔。在那特殊年代,起到了救急和填空补白作用,任务完成后,又悄悄退出了历史舞台,不留什么痕迹。今后也不会再有第二回,是朵不起眼的小花。但对参加者来说,还是终身难忘的。

(选自《民间影像》第二辑院系调整专题:“1952,离别的季节!”;本文转自“民间影像”微信号)